伺候許靖的一名老奴迎了出來,將三人請進了許靖的院子。
進了畫堂,藥味更濃,裡屋傳出一陣陣咳嗽聲。這咳嗽撕心裂肺,聽著讓人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許清岩先進了許靖的屋子,看了一眼,待許靖緩過勁兒,收拾整齊,他才讓安華錦和沈遠之入內。
屋中掌著昏黃的燈光,許靖形容枯槁地半倚著靠枕坐在床上,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屋中生了三盆炭火,熱的如蒸籠。
見著安華錦和沈遠之,許靖眯著眼睛瞅了好一會兒,似乎才認出二人,勉強露出和藹的笑意,“原來是小安兒啊,長大了啊,我乍一看還以為……”
他忽然頓住了嘴。
乍一看以為誰呢?三個人都明白,安華錦有幾分像她娘的。
沈遠之心中很怒,但還是壓製著,“許伯伯,你隻認出了小安兒啊,還有我這麼大的人站在這裡呢。”
許靖失笑,“小遠之也長大了啊。”
這句話帶著悵然的長歎,一下子讓沈遠之住了嘴。
許靖已看不出昔日言笑言談健康健朗的模樣,形容枯槁不說,且已脫了人型,看不出絲毫昔日的影子。
當初,他可是南陽這一代有名的公子,同樣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可是如今,八年病痛折磨,早已讓人見了他都幾乎認不出來人形。
“坐吧,你們今日怎麼來了?是聽說岩哥兒回來的原因嗎?”許靖擺擺手,讓二人坐。
安華錦落座,距離許靖不遠不近的距離,說,“我們二人外出辦事兒,途經青州,特意來瞧瞧許伯伯,聽說許伯伯入秋後身體便一直不大好?是大夫不抵用嗎?還是許伯伯自己又沒好好吃藥?”
安華錦這話說的與往常每日來看許靖時沒什麼情緒上的不同,讓沈遠之都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許靖搖搖頭,“身體舊疾,再好的大夫也是無用,我病懨懨了這麼多年,藥石無效,勉力維持罷了,若是能早死,也就好了,不必拖累人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沈遠之道。
這話,他是心裡壓製著情緒說出的,若是想早死,許靖不是該一早就以死謝罪了嗎?如今又活了這麼多年?是為什麼?他很想知道。
“活著不如死了。”許靖說完這一句話,似乎觸動了什麼,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聽的人一陣陣揪心,像是咳著咳著就能上不來氣。
老奴上前,又是幫他拍後背撫胸口,又是倒水喂他壓下咳嗽,一通的照顧,但依舊過了好一會兒,許靖才緩和下來。
安華錦待他緩和下來,才開口,“青岩哥哥帶回來了一名大夫,許伯伯讓他儘快看看吧。”
許靖擺手,“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我的病,不必看了,讓他走吧。”
許清岩臉色寡淡,“父親既然不樂意看,那便罷了,我明日便讓他走。”說完,他轉向安華錦和沈遠之,“人已經看了,天色晚了,想必你們也極累了,我送你們去休息吧。”
安華錦站起身,從善如流,“許伯伯早些歇著吧,青岩哥哥一片孝心,帶回來的大夫,既然專治舊疾,還是看看吧!興許就能看好呢。”
沈遠之也站起身,“許伯伯早些歇著,大夫該看還是要看的。”
既然安華錦這樣說了,他也跟著一樣說。
許靖擺手,“你們以前住的客院,一直有人打掃,沒被彆人住過,既然岩哥兒回來了,有他照顧你們,我也就不操心了。”
安華錦點頭,“許伯伯放心,我們自小來許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不必照顧的。”
三人一起出了許靖的房間,走出畫堂,來到院子,清冷的空氣一吹,才拂散了屋中滿滿的藥味和憋悶的氣息,身上似乎短短時間,已被沾染了藥味。
走出許靖的院子,三人都很是沉默。
許清岩送安華錦、沈遠之到客院,對二人問,“南陽若是無事兒,多住一日?”
“明日一早就走。”安華錦搖頭。
許清岩點點頭,“安爺爺不在南陽,你們兩個是不能離開南陽城太久。聽說崔灼離開崔家去南陽了?”
沈遠之道,“還不都是因為小丫頭鬨的,禍害了崔世兄,崔家如今估計惱死她了,大約再也不想見到她。”
許清岩看了安華錦一眼,笑了笑,“咱們的小妹妹,討人喜歡,有什麼不對?”
安華錦無奈地笑了笑。
沈遠之嘖嘖一聲,“她倒是不想讓人喜歡,以前還稱呼一句灼哥哥,如今都改為稱呼崔世兄了,可見被人喜歡,也是負擔,還不如我這個討人厭的來的輕鬆愜意。”
許清岩失笑,“怎麼拿你做比呢?”
“那拿你做比?”沈遠之問。
許清岩搖頭,“還是算了。拿你自己做比吧!”
三人在客院的畫堂裡又說了許久的話,夜深了,許清岩離開,讓二人早早休息,隻剩下了沈遠之和安華錦。
客院有東西兩進院子,安華錦每次來住東麵,沈遠之住西麵,隔一道長廊,如今二人就坐在這一處中間的畫堂客廳裡,在許清岩離開後,彼此相對著沉默著。
“不問了?就這麼算了?”沈遠之問。
安華錦沉默了許久許久,輕聲道,“算了。”
沈遠之看著她,“你甘心嗎?都來到這裡了,就因為他病入膏肓形容枯槁自我折磨八年,你見了就於心不忍了,不問了?小丫頭,這可是深仇大恨啊,怎麼能不問個明白?”
安華錦抬眼,冷靜地說,“我不是對他於心不忍,我是因為青岩哥哥和大嫂,青岩哥哥待我不薄,待安家也不薄,當年若是沒有他,我一個人從許家弄不出大嫂死遁藏起來,也不見得有如今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寧兒,而他畢竟是大嫂的父親,大嫂嘴裡不說,心裡對他也是十分掛念的,看在青岩哥哥、大嫂、寧兒的麵上,就算了。”
沈遠之抿唇,都來了,他多少有些不甘心,想要弄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安華錦懂他的心情,淡淡道,“弄明白了事情經過又如何呢?仔仔細細地還原當年的真相,也許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不堪入目,還要不能入耳,聽過之後,也許你我就會恨不得當場殺了他,更是讓我們心中加重恨和怒,悲和慟,他已生不如死,殺了他,並不能有多少意義,也不能讓我父兄複活,反而累得你我臟了手。也讓青岩哥哥親眼目睹這一切,以後我們還有何理由再聚在一起哪怕吃一頓飯喝一口茶玩笑一句少時舊情?以後我還如何見大嫂?對她說出當年實情?那是她的親生父親,而她生了寧兒,為大哥孤守一生,是安家多少輩子修來的福氣,我不願斷送掉。所以,我也寧願不想知道許靖當年都做了什麼了。”
沈遠之閉了閉眼睛,“那就算了嗎?”
“算了吧!”安華錦輕聲卻堅定地道,“我來之前,不能肯定見到他後會為何,來了之後,看到青岩哥哥,看到他,反而知道了該怎麼做。若粉飾太平是一種錯,我寧願明白地將錯就錯。他畢竟是青岩哥哥、大嫂的父親,寧兒的外公。”
“也罷,我聽你的。”沈遠之也沒有理由了,不能說安華錦做的不對,他對許清岩、許清靈,也是自小長大的舊情,還有寧兒,更是喜愛有加,愛如至寶。
大約是安華錦一句算了,讓沈遠之泄了氣,所以,這一夜,他在許家的西客院,倒是睡了一個安穩的不能再安穩的覺,將早先缺的覺都補了回來。
而安華錦,也安穩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清早,二人一起去找許清岩告辭。
許清岩較之昨日,沉默了許多,在即將送二人出府門時,忽然一把攔住了要上馬離開的安華錦,拽著她的胳膊,輕聲說,“小丫頭,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你這麼輕易地離開,是打算算了嗎?走,我陪你去再找他,我也想知道,他當年都做了什麼,導致玉雪嶺安叔叔和啟辰、啟言埋骨沙場。”
安華錦一怔。
沈遠之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