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一番話,其實就是那日去七皇子府做客,安華錦想要對楚硯說的,哪怕他聰明,沒去過南陽,爺爺有意隱瞞南陽軍的艱難,不與他主動提南陽軍的困難,他自然也不會知道。
她想讓他知道,南陽軍沒有朝中文武百官門以為的那麼堅固。
若是八年前,自然是堅固的,無堅不摧的。
但是玉雪嶺一戰後,陳舊的兵器,她的父兄戰死沙場,還有一種與父兄一樣有才華有本事的人,都在那一戰中埋骨,從那時候起,南陽軍慘勝背後的代價就是不可忽視的。
隻不過陛下看不到,陛下隻看到,南陽軍對他這個帝王沒威脅了,不是臥榻之側的猛虎了,南梁和南齊也損失慘重後,讓他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可以高枕無憂了。
陛下不會去想,沒有永遠的再不侵犯,也沒有永遠的高枕無憂。
他一直壓著兵器監不造新兵器,早晚有朝一日,要為此再付出代價。而沒有帝王的旨意,南陽王府也不敢私造兵器,否則,一旦打起仗,安家的百年忠心,便會被架在火上烤,滿門的名聲儘毀。
唯一敢做的人,也就大皇子與顧輕衍吧。
有皇上的兒子出頭,這是最好不過的,但可惜,如今大皇子,還被圈禁著。
楚硯心情情緒翻滾,半晌後,才壓低聲音說,“父皇越來越……我怕……”
越來越什麼?怕什麼?他不說,安華錦也懂得這未出口之意。
她也無奈地冷笑,“那又能怎麼辦呢?”
不怕帝王昏聵,就怕他,半昏不昏。想糊弄,還不好糊弄,且有自己很大的主張,會坑人,會算計人,會用帝王之術,會有手段,便不是一般的難對付了。
安華錦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低聲說,“七表兄放心,也無需多想,做好你該做的。若是有朝一日,陛下他……”
她眯了一下眼睛,眼底是無儘的冷意,“我便帶兵,幫你清君側,又如何?”
楚硯悚然一驚,“表妹,胡說什麼?”
安華錦笑,清清涼涼,“我是一個女子,無需要多好的名聲,萬不得已,我就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能給你肅清一個朝綱,讓你穩穩地坐上那個位置。隻要你保證,你不學陛下,做個明君,我為你一人,便是為天下百姓,也值得被罵。”
楚硯閉了閉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歎道,“哪裡就到你說的這等嚴峻的地步了。”
“到不了最好。”
楚硯似乎想伸手揉揉她的頭,手伸到一半,又頓住,自然地收回,背負在身後,“回去吧,顧輕期既然值得你訓練,便早些讓他去南陽軍,我會再幫你搜尋幾個得用之人。”
“嗯。”安華錦點頭,今日說的夠多了,也不再多言,轉身向宮外走去。
楚硯看著她一邊走一邊踢著地上的青玉石磚,身影清瘦,明明還是個小姑娘的模樣,但瘦弱的肩膀上,肩負的是安家與南陽軍和大楚百姓。
這一刻,他以往不太懂的地方,忽然就懂了。
懂了她為什麼一直拖著不與顧輕衍履行婚約大婚的原因,也懂了她的掙紮和堅持,讓喜歡死了一個人與她自小被教導的信仰拔河拉鋸,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十分難得。
顧輕衍,他既然同意拖著,想必也是懂她的吧?
安華錦出了皇宮,宮門口,停著顧輕衍的馬車。
安華錦走上前,還沒靠近,裡麵的人已挑開了簾子,對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微笑,“心情很好?”
安華錦笑意盈盈,“還不錯。”
顧輕衍側身讓出一塊地方,伸手拉她上車。
安華錦將手放在他手心裡,沒立即跳上車,而是手指肚對著他的手心,撓了又撓。
白白嫩嫩的小手,每一根手指都如青蔥,嬌嬌嫩嫩,軟軟呼呼的。
顧輕衍本來心情不太好,被安華錦這般逗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些,微笑著臉看著她,“外麵不熱嗎?你這一路走出宮門,也沒撐傘,如今還不上車,還頂著太陽玩?”
安華錦嘟了一下嘴,“好玩著呢。”
顧輕衍笑,便平伸著手,任由她玩個夠。
安華錦的手指在他掌心畫了十多圈,才一把握住他的修長如玉的手掌,順勢上了馬車。
簾幕落下,顧輕衍順勢將她拽進了懷裡。
一直以來,二人的相處,都是近一步,十分謹慎,再退兩步,保持距離,生怕做出些什麼有礙觀瞻之事,畢竟,婚約是婚約,婚約並不能夠讓他們有理由做更親密的事兒。
但今日,顧輕衍被她的好心情挑逗的心神蕩漾,便有些忍不住,借勢將她拽到了懷裡,總覺得,似乎該做些什麼。
他低著頭看著安華錦,克製了著,猶豫著。
安華錦半躺在他懷裡,微微仰著臉,看著他。
一個眼底青黑,有雲霧滾動,一個眼神清澈,如泉水細流。
片刻後,顧輕衍低頭,閉眼,湊近安華錦。
安華錦的眼睛在這時眨的飛快,心也忽然跳的飛快,咚咚咚咚咚咚,在感覺快跳出嗓子眼時,她手不經大腦地幾乎是反射性地擋住了顧輕衍落下的唇。
顧輕衍動作一頓,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前,是一隻白皙的手,柔柔嫩嫩的,分外的嬌軟,分外的白嫩。
他盯著看了片刻,伸手拿開了她的手,準確無誤地,不容安華錦反抗地,吻住了她。
車廂有簾幕遮擋,陽光透不進來一絲,遮蔽的嚴絲合縫。但也正因此,顯得空間狹小,空氣不夠,安華錦覺得自己要溺死,喘不上氣來。
大腦的空白,已不足夠支撐她的思想,隻唇瓣上柔軟的溫柔的細膩的觸覺,如酒香般甘甜,如梅花般清冽,也如秋冬綻放的海棠,柔軟嬌嫩的不行。
……
對比安華錦那一日在安家老宅門口對顧輕衍那淺薄的非禮來說,顧輕衍的吻,則是實打實的,將安華錦困在他的手臂掌心間,讓她躲無處躲,逃無處逃。
喜歡一個人,最喜歡他什麼樣子,安華錦以前也許能說出顧輕衍很多優點,但這一刻,她哪一個優點都想不起,隻清晰地感受唇上落下的輾轉的沾染他滿滿的氣息的吻。
以至於,馬車什麼時候離開了皇宮門後,她什麼時候回到了安家老宅,她都沒有多大的印象。隻記著,馬車停下時,她的腿是軟的,身子輕飄飄的,迷迷糊糊的有點兒找不著東南西北。
而顧輕衍,比她好不了多少。
顧輕衍扶著安華錦手臂靠著馬車車壁低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看著安家老宅的大門,對她紅著臉說,“我送你進去。”
“不要。”安華錦一下子驚醒,甩開他的手,猛地跳下了馬車,噔噔噔地跑進了安家老宅。
她的速度很快,轉眼就沒了身影。
顧輕衍挑開簾子,隻看到了安家老宅古樸滄桑的大門,他沉默了片刻,落下簾幕,低低地笑了起來。
每一次都落荒而逃,也隻有她做得出來。
他在車中又坐了片刻,才吩咐車夫,“去吏部。”
車夫調轉車頭,離開了安家老宅。
安華錦一口氣跑回自己的楓紅苑,路上遇到了楚思妍和楚希芸,二人喊她,她哪有功夫理那二人,於是,理都沒理,扭頭就進了院子,衝進了屋子裡,且還沒忘把房門的內門閂插上了。
楚思妍:“……”
楚希芸:“……”
這一陣風衝回楓紅苑的人,是安華錦吧?她是被狼追了嗎?
二人對看一眼,決定也不出門了,去她的楓紅苑瞧瞧是出了什麼事情。
二人來到楓紅苑,對著門內喊了幾聲,沒人應答,於是,楚思妍上前推門,裡麵被門閂拴著。她納悶,“這大白天的,小安兒鎖門是在搞什麼鬼?”
“難道是在裡麵偷偷哭呢?今日進宮,受欺負了?”楚希芸猜測。
楚思妍眨眨眼睛,“不會吧?”
楚希芸也不知道,“我瞎猜的。”
楚思妍無語。
二人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楚希芸小聲擔憂地問,“表姐,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安華錦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臉,平靜了一會兒,沒平靜下來,對門外那兩個煩人精甕聲甕氣地說,“我沒事兒,你們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彆理我。再叨叨我就將你們倆吊房梁上。”
得,不管了不管了,惹不起惹不起。二人麻溜地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