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賢二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坐了很久很久。
沒人敢來打擾他。
他才剛剛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柳川康純,接著科研隊隊長,日本毒氣戰專家橋本及吾身亡,同時科研隊裡還有兩名專家一死一失蹤。
這造成了新型毒氣的研究工作完全停滯,前方的指揮官表達出了嚴重的不滿,軍部已經開始在徹查此事。
土肥原機關成立的時候,意氣風發,這是集日本陸軍、海軍、外務省於一體的全新特務組織。
土肥原賢二剛到上海的時候,一心想要大展拳腳,徹底改變上海的情報工作,把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日本方麵。
可是他卻遭到了接二連三的沉重打擊。
一次接著一次的失敗,不僅嚴重挫傷到了土肥原賢二的信心,也讓在上海的整個日特組織都受到了嚴重破壞。
上麵已經嚴重不滿了。
就在剛才,他接到了兩份電報。
一份是來自軍部的眼裡斥責他的無能,要求儘快破案,並承擔相應責任的電報。
另一份,則是他在日本的一位密友拍給他的。
“請把羽原光一叫來。”
土肥原賢二終於拿起了電話。
沒有多少時候,羽原光一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將軍閣下。”
“請坐吧,羽原君。”
土肥原賢二振作了一下精神:“對於這次橋本及吾被害案,你有什麼看法。”
“防不勝防,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穀繁原道為什麼會叛變?他是軍統的人?不可能,他為大日本帝國海軍效力的時候,力行社都還沒有成立。”羽原光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後來被軍統策反的?更加不可思議,軍統怎麼策反他的?
整件事情的前後經過,我都覺得無論如何解釋不通。孟紹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有能力策反一個海軍大佐。這當中一定有一個點,是我們暫時尋找不到的。或許,廖宇亭、苗成方,以及穀繁原道之間,有某些無法看到的聯係線!”
“我也想不明白。”土肥原賢二歎息一聲:“當年,帝國三虎,赤木親之死了,鬆本仁繼自殺,穀繁原道又做出了這種事。這三個人,全部死在了上海。可笑,可悲,難道上海真的是墳墓嗎?穀繁原道?他真的是發瘋了嗎?”
這個秘密,也許土肥原賢二和羽原光一一輩子都無法想通的。
瘋了,隻能用穀繁原道瘋了來解釋了。
“這個秘密,或許隻能留給你來破解了。”土肥原賢二振作了一下精神:“我大概很快就會離開上海。”
“您說什麼,將軍閣下?”羽原光一一怔:“您要離開上海?”
“是的。”土肥原賢二拿出了一份電報:“我在國內有位密友,能夠提前知道軍部的決定,他們考慮撤換掉我,另外派人來接替我的工作。”
“將軍閣下。”羽原光一一下就急了:“沒錯,我們的工作的確遭到了很大的挫折,但起碼我們過去嚴重被動的局麵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扭轉,如果繼續按照這樣,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我堅信,要不了多少時候新的局麵就會出現。”
土肥原賢二苦笑了一聲:“你也知道軍部的那些人,他們缺乏必要的信心。好了,這件事沒有逆轉的可能,不要再繼續談論了。羽原君,我今天叫你來,是和你商量一下在我離開上海之後,這座城市怎麼辦,你該如何配合新的上級。
不管要調派誰來接替我的位置,我都會鄭重的向他推薦你,在整個上海帝國的所有情報人員中,你是最有能力的那個,也是我最看好的那個。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請你牢牢記住我的話,你,將會是孟紹原最大的對手!
你具備了堅韌不拔的精神,一次次的失敗,不會讓你放棄,隻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你耐心的學習你的對手,你願意從事枯燥無味的分析工作,從上萬份的卷宗裡查找到稍縱即逝的蛛絲馬跡,所有的這一些,都是我們很多情報人員所部具備的優秀品質!”
“您過獎了,將軍閣下。”
聽到這些話,羽原光一並不覺得興奮,心裡反而有些傷感。
“不,我不是在誇獎你,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土肥原賢二緩緩說道:“將來,新的領導到來之後,你要全力的配合他,也許你會受到委屈,但看在我的麵子上,請努力的收起這些委屈吧,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勝利,其它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我會努力的,將軍閣下。”羽原光一深深一個鞠躬。
“好了,說些讓你高興的事吧。”土肥原賢二臉上擠出了一次笑意:“為了讓你未來更好的配合新的領導工作,我決定正式任命你為上海特務部部長。”
羽原光一怔在了那裡。
上海特務部,前身即土肥原機關特彆工作部,首任部長板內康英死後,由副部長柳川康純接任。
柳川康純死後,這個位置便被空置在了那裡。
現在,將軍閣下居然任命自己為特務部部長?
這等於一躍而成為了上海機關的二號實權人物啊。
羽原光一很快明白了土肥原賢二的苦心。
把自己安排在這張位置上,能夠讓新來的領導,不得不認真審視和自己的關係。
將軍閣下是在為未來謀劃啊。
“將軍閣下,我願意接受這個職位!”
羽原光一沒有過多的遲疑:“我會努力經營和新的領導關係,我會努力經營上海機關,終有一天,你會看到我們的勝利!我相信,孟紹原不是不可擊敗的!”
“拜托了,羽原君!”
1939年5月,土肥原賢二調任北滿第五軍司令官。
這個在中國做了半輩子情報工作的中國通,這個這個一手策劃了偽滿洲國政權成立的謀略家,這個設計炸死張作霖,扶植了所謂華北自治的大特務頭子,在上海,遭到了他人生中最沉痛的滑鐵盧。在上海,遭遇了他一生中最慘重的失敗。
他在中國的特務生涯,乃至他整個的情報生涯,結束了!
這以後,他擔任過司令官,擔任過參議官,甚至還擔任過陸軍三長官之一的教育總監,然而,卻再也沒有染指過情報工作!
他的情報生涯,是被一個人終結的:
地表最強特工,孟紹原!
1946年,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第一批被指定為甲級戰犯的土肥原賢二采取一言不發的龜縮策略,企圖利用英美法律的漏洞來逃脫審判。
因為在當時,關於土肥原賢二的犯罪證據嚴重不足,如果他拒絕提供證詞,那麼根據英美法律就不能對他定重罪。
所以在法庭曆時兩年多的審判當中,他隻說了四個字,也就是當審判長問他是否承認自己有罪時,土肥原回答“主張無罪”,此後再不開口,全部審判過程都是由律師代理的。
然後,中華民族駐遠東軍事法庭首席審判官梅汝璈先生,卻在半年後接到了一個神秘的包裹。
當他打開包裹看清裡麵的東西後,據他的助手回憶,梅先生大半夜興奮的敲開了另一名中國法官倪征燠的房門,半夜裡揮動著手裡的東西大叫:
“證據,證據!土肥原賢二的犯罪證據我們有了!”
在隨後的庭審裡,大量關於土肥原賢二在中國犯下戰爭罪行的充分證據,出現在了法庭上,再加上梅汝璈和倪征燠法官的努力,終於徹底擊潰了土肥原賢二的心理防線。
1948年11月,土肥原賢二以“破壞和平、違反戰爭法規慣例及反人道”等罪行,在巢鴨監獄執行絞刑。
1948年12月23日,在判決書下達41天後,通過抽簽的方式,土肥原賢二第一個走上了絞刑台。
他由兩名執行憲兵押著,走完13級台階,然後立正站著。執行法官先用英語,再用日語命令道:“土肥原賢二,原地轉過身來!“
這裡,將是土肥原賢二人生的終點,喪鐘正在為他隆隆敲響。
行刑憲兵把黑布頭罩套在土肥原賢二的腦袋上,然後向執行官行舉手禮報告說:“一切準備完畢。”
然而,就在土肥原賢二等死的時候,那個美國憲兵忽然低聲對土肥原賢二說了一句話:
“孟紹原讓我告訴你,你永遠無法離開地獄!”
“孟紹原?”
土肥原賢二呆在了那裡,忽然,他瘋狂的大叫起來:“這不可能,不可能!”
“行刑!”
執行官立刻按動下電鈕。絞刑台上的活動踏台猝然打開,土肥原賢二兩腳懸空,整個身軀沉入絞刑台中。
在土肥原賢二死前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才到上海擔任機關長時候他和孟紹原通過的那個電話。
“從淞滬之戰開始,我就沒有退路了,每一個中國人都沒有退路了!”
那天,孟紹原在電話裡是這麼對他說的:
“土肥原先生,你知道我的個性嗎?我這個人,口碑一向不好。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你敬我一尺,我未必會回敬你一丈,可你要是動了我的一根汗毛,我一定拔光你的滿頭頭發!”
然後,孟紹原告訴他:
“我的人,動不得。上海已經太平了許久,可當你拔掉我那麼多聯絡點的時候,上海,開戰了!”
這場戰爭的勝負終究已經分出。
孟紹原,他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