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岡麻智輸了。
輸的體無完膚!
孟紹原憋在心裡很久的那口惡氣終於出了。
人可以失敗,也輸得起。
但人,不可以連續敗在同一個人的手裡。
孟紹原在離開的時候,問了一個問題:
“‘露絲公主’號上的計劃,不全是你製定的?”
“為什麼這麼說?”北岡麻智問道。
“醫院刺殺案策劃的很好,但有太多被你疏忽的小細節。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細節決定成敗,這句話聽著像是廢話,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孟紹原微微笑著:“而在‘露絲公主’號上,你成功的欺騙到了我,雖然非常大膽,但真正露出的破綻極少。所以我想,你是一個好的演員,也能製定出不錯的計劃,可總欠缺一些。比如細微的地方,急切間你會疏忽。所以‘露絲公主’號上,一定有人協助你製定出了這個計劃,你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你的角色而已。”
北岡麻智在那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告訴你,但我的條件是,在殺死我前,請儘量讓我過的舒適一些,最好每天能給我一瓶酒。”
“我答應你。”孟紹原毫不遲疑的答應了。
北岡麻智一定會死,在他身上最後一點利用價值被榨乾後,他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孟紹原如果落到日本人的手裡,也一定會死。
日本人不會指望他能夠投降。
就算他真的投降了,最有價值的時間段也無非隻是前期而已。
所以曆史上很多有名的叛徒、漢奸,在最初叛變的時候,敵人會把他當成寶貝,然而蜜月期一過,待遇便會迅速降低。
越是有名,來頭越是大越是如此。
比如像孟紹原這種級彆的人,一旦叛變,會給軍統造成巨大損失,但軍統也會在最短的時間裡采取應對方案。
所有的聯絡手段、製定計劃會全部作廢。
而且,孟紹原這種級彆的人叛變後,太招搖了,目標太明顯了。
敵對方會專門的針對你采取一係列的反製措施。
比如工農黨的顧某人。
比如才叛變的李士群。
所以總說叛徒沒有好下場,並不是說他叛變後一定會遭到曾經同誌的製裁,而是他自身的尷尬處境以及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利用價值。
也正是因為如此,孟紹原官做的越大,權利越大,也就越沒有退路了。
有些英雄,都是被逼出來的。
此時,北岡麻智開口說道:“羽原光一。具體的計劃,是羽原光一中佐策劃的,他成立了一個專門研究你的辦公室。我聽說,你們軍統上海站有個小特務叛變了,叫什麼名字我不記得了,本來上海方麵也沒把他當回事,可羽原光一聽說他曾經聽過你的訓話,因此特彆把他請了去,向他請教問題。”
“等等。”孟紹原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用到了‘請’字?”
“是的,請。”北岡麻智很肯定地說道:“據說是羽原光一親自派轎車接的他,為此還遭到了一些同事的恥笑,一個根本不知道多少軍統情報的小特務,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可羽原光一一點都不在乎,他很客氣的向那個小特務請教了見到你的那天,你都說了一些什麼,講話用了多少時間,身邊帶著多少人。”
孟紹原有些心驚了。
他一直都在留神羽原光一這個人,也清楚此人有著很強的能力,廖宇亭就是栽在了他的手裡。
從他破獲廖宇亭之案的過程來分析,此人有很強的“潔癖”、強迫症、辨識能力、推理能力、分析嚴謹、謙謹好學、不恥下問,還有,理智到了近乎“病態”的地步。
這些特質一旦集中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那將會是非常可怕的。
隻是現在聽北岡麻智這麼一說,孟紹原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羽原光一。
甚至可以這麼說,如果有人拿著一根頭發,告訴羽原光一,這是孟紹原上午梳頭時候掉落的,那麼羽原光一一定會仔細分析,這根頭發黑的有多少,灰的有多少,幾點幾分掉落的,為什麼會掉落的,這根頭發能否看出孟紹原的身體狀況,是否有其它的線索。
孟紹原不怕聰明人,一點都不怕。
可是像羽原光一這種固執的人,才是他最大的對手。
他可以打敗羽原光一一百次、一千次,但羽原光一絕對不會認輸,他會在一次次的失敗裡吸取教訓,尋找對手的破綻。
終有一天,曾經看起來不可戰勝的對手,會在他的麵前轟然倒下。
“我不會倒下的,我也不能倒下。”孟紹原看著像是在那自言自語:“他很強,是我所有對手裡最強大的一個,他可以學習我,我也一樣可以學習他。”
北岡麻智不懂對方在那說些什麼。
北岡麻智,1896年生人,日法混血,日本特務機關王牌特務,日本駐渝特務機關機關長。
1938年12月失蹤。
從此後,再也沒有人聽說過北岡麻智這個人了……
……
“交代了嗎?”
“全部都交代了,唐章是在半年前被日本人拖下水的,他有個姐姐,從小就非常疼愛他,姐弟倆感情很好,日本人就是利用了他的這個弱點,唐章沒有經受住威脅和誘惑。”
老臘肉迅速做了彙報。
“把他帶進來。”
“是。”老臘肉遲疑了一下:“孟長官,唐章罪該萬死,可他真的不易。我冒死請求,留他一條活路吧。”
“留他一條活路?然後讓大家都知道,叛變了也不用死?”孟紹原冷冷地說道:“老臘肉,家法不是用來看的。”
老臘肉歎息一聲,腳步蹣跚的走了出去。
沒一會,唐章被帶了進來,遍體鱗傷。
“坐吧。”孟紹原淡淡說道。
唐章坐了下來:“長官,我錯了。”
“你沒錯,做錯了,還有挽救機會,你不是有錯,你是有罪。”孟紹原看著他緩緩說道:“我給過你機會了,你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那天,孟紹原對唐章說:“一旦機會出現,牢牢抓住,不要鬆手。機會失去了,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現在,唐章終於明白孟長官為什麼忽然對自己說這些話了。
孟紹原輕輕歎息一聲:“我最早見到你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一個特務,而是一個滿腔熱血,充滿了銳氣的年輕人。你和我差不多大,所以我想,你也許是下一個孟紹原,下一個軍統裡的精銳,可是,我錯了。”
“長官,我對不住你。”
“你沒有對不住我,這世上沒有誰對不住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誰也強迫不了你。你叛變,是因為你看起來熱血激情,可是骨子裡,你是一個懦弱的人。骨子裡的東西,改不了。”
孟紹原的語速很慢:“我和你說一個人,老臘肉。他算是你們的前輩了,警察出身,一身的臭毛病,我知道,你們表麵上尊敬他,可內心裡一點都瞧不起他,為什麼?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吊兒郎當,嗜賭如命,還有些貪生怕死、就咱們進攻太平路的時候,槍聲一響,他第一個鑽到了車子下,對不對?”
老臘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孟紹原卻一點笑意都沒有:“可他不是真的怕死,是他認為這麼死了不值得。等他到了認為自己該死的時候,他連一秒鐘的遲疑都不會有!”
老臘肉也不笑了,他忽然間熱淚盈眶。
那麼多年了,終於有一個了解自己的人了。
唐章看了看老臘肉,一點都不相信,這個邋遢猥瑣的前警察,會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
“我和你說這些,隻是為你感到惋惜。”孟紹原又歎了一口氣:“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本該是報效國家的時候。算了,算了。唐章,你還會有什麼遺言沒有?”
“唐章死不足惜。”唐章鼓足勇氣說道:“隻是我姐姐也是被逼的,希望長官能夠放我姐姐一條生路。”
“老臘肉調查過了。”孟紹原的語氣裡不帶著一絲感情:“日本人威脅你,你姐姐也勸了你,罪名和你一樣,你們姐弟,很快就能相聚了。”
“長官,求求你,我求求你!”
唐章猛的跪倒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有什麼罪名,我一個人承擔,放了我姐姐,放了我姐姐吧!”
“家法嚴峻,家法如山!”孟紹原稍稍抬高了一些聲音:“潘大爽!”
“到!”老臘肉趕緊上前一步。
“唐章,勾結日寇,叛變革命,死刑!即刻執行!唐章之姐唐紅,勾結日寇,策反軍統特工,死刑!即刻執行!”
“是!”
孟紹原最後看了一眼唐章。
……
“姓名?”
“報告長官,唐章!”
“年紀?”
“報告長官,二十一歲!”
“以前是做什麼的?”
“報告長官,以前是重慶保安隊二大隊一中隊的。”
“為什麼要做這個?”
“報告長官,邱長官找到了我,我不願意在保安隊渾渾噩噩,所以來到了這。國難當頭,保家衛國,匹夫有責,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我願誓死保衛政府,誓死保衛重慶!”
……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唐章時候。
曾經多好的一個熱血的年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