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下旬的上海,天氣暖洋洋的。
冬天過了,春天來了。
孟紹原穿了一套最流行的淺藍色西服,配著馬甲和白襯衫。
腳上,是英國皮鞋。
頭發用發蠟打的光溜溜的。
拿出象牙煙嘴,裝上的是前幾天才到貨的埃及香煙。
“哎,有沒有一點邵公子的味道?”
孟紹原問了一聲身邊的許諸。
他說的“邵公子”,那是號稱“貴族詩人”,又有“希臘美男子、滬上孟嘗君”之稱,娶個老婆,都是李鴻章嗣女的新月派詩人、散文家、翻譯家邵洵美!
打從見到了陳寅格之後,孟紹原對這些中國文豪那是敬佩有加,聽聞到了邵洵美的大名,還專門登門拜訪過。
可惜,人家對特務不感冒,吃了一個閉門羹。
孟紹原也不死心,後來得知邵洵美準備創辦雜誌“自由譚”,可惜之前的大手大腳,花錢不知節製,讓其原本富裕的經濟出現了很大問題。
知道這件事後,孟紹原大筆一揮,立刻給其送上了一大筆錢,這才讓邵洵美見了一次。
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分鐘,可是讓孟紹原大為傾心。
瞧瞧人家那派頭,瞧瞧人家那目光一切的做派。
從此後,他就成了“邵粉”。
特彆不能當彆人粉絲?
原本,孟紹原喜歡穿深色西服,可自從見了邵洵美,就喜歡上了淺色西服。
粉絲嘛,可以諒解。
許諸看了看他:“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南方的橘子到了北方就成什麼了?”
“南橘北枳……嗯,許諸?你變著法子罵我呢?”
孟紹原有些惱怒:“你給我等著。幾點了?”
“10點。”
“差不多了,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
“常高成,這批物資極其重要,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那。”
“放心吧,季老板,我親自押送,絕對不會出事。”常高成拍著胸脯說道:“真要出了事,我拿自己的腦袋給你!”
季雲卿心裡還是不太放心。
最近一個階段,上海灘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就連日本人那裡,也都焦頭爛額。
這筆捐款實在是太重要了,自從季雲卿和日本人商量好了這件事後,據說日方前線的一個師團長,將親自帶著記者迎接,並且會大肆宣傳,以顯示中日親善進行的順利!
一旦出事,日本人那裡第一個就不會饒了自己……
“彆的我也不多說了。”季雲卿憂心忡忡:“高成,一切就拜托了。”
……
成都路,福德倉庫。
一輛雪佛蘭卡車停在倉庫外麵,幾個拿著武器的人,警惕的監視著周圍。
倉庫裡,十多個黑衣漢子,也都人手一枝武器,嚴密的守衛著放在正當中的十幾隻皮箱。
金斧頭一聲不響的坐在那裡。
“常爺來了,常爺來了。”
“常爺!”
“常爺!”
一迭聲的招呼聲不斷。
常高成走了進來。
“常老弟。”金斧頭也站起了身。
“沒事吧。”常高成看了一眼那些箱子。
“沒事,這裡是季老板的地盤,誰敢進來搞事?”
“老金,剛才金老板見了我。”常高成特彆強調了這一點:“這批貨責任重大,季老板再三關照一定不能出事。”
“放心吧,絕對不會出事。”
金斧頭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充滿了妒忌。
以前這種事,季雲卿找的人一定是自己。
可是現在都變了。
自己變成了看倉庫了。
常高成變成了季雲卿的心腹。
常高成絲毫沒有注意到金斧頭的異常:“老高,還是你負責開車,我和你一起。卡車車廂用帆布蒙起來,不許待人,以防監守自盜。前麵兩輛轎車,後麵三輛轎車。經輔德裡、狄嘉威路,離開公共租界,爾後會有日本人負責接應……”
在季雲卿的手下,金斧頭曾經是最能打的,而且車技也是最好的。
所以現在儘管失勢,可一旦有重要事情需要用車,依舊還是由金斧頭來開。
“知道了。”
金斧頭默默的回答了一聲。
“準備。”
金斧頭看了一下時間:“裝車!”
……
常高成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
從福德倉庫出去,每隔一段路,就會有金老板的手下在那巡邏、接應。
一旦發生任何異常,這些人會迅速增援上來。
開車的是常高成。
他開的異常平穩。
此時,他的腦海裡想的,卻是昨天晚上季雲卿悄悄召見自己時候說過的話:
“老金,我每個箱子裡,都裝了一枚手榴彈,引線和箱子連著,貿然打開箱子,很快就會爆炸,拎著跑,也會引爆。這個秘密,我就告訴你。常高成那批人,畢竟是新來的,我真正信任的人還是你啊。”
呸!
金斧頭根本就不相信。
真正信任的人是我?
常高成這批人一來,拿到的好處早就超過了老人。
你不是不信任常高成,你是誰都不信任。
讓常高成來監視我,然後又讓我來監視住常高成。
季老板,你玩得一手好活啊。
……
“出發了吧?”季雲卿一直都心神不定。
“出發了。”康臣樹看了一下時間:“季老板,放心吧,金斧頭和常高成親自押送的,而且一路上都有我們自家的兄弟,出不了問題的。”
“可我這眼皮子總在跳。”季雲卿卻看起來一點都不輕鬆:“不行,不行,安排車,他們開的慢,我們開快點能追得上,我要親自目送他們離開公共租界才行。”
“哎,季老板,我現在就去安排。”
……
“前麵就是輔德裡了。”金斧頭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那是新瑞和洋行的英國設計師造的,一共有76個單元,住的基本上都是外國人和有身份的商人,巡捕也多。聽說過去工農黨還在那裡召開過什麼代表大會,後來巡捕房大量增派人力後,算是上海最安全的地方了。”
“彆大意,老金。”常高成卻一刻都不敢放鬆:“這裡我在地圖上看到過,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一旦出事,我們增援的人至少要五六分鐘才能趕到。”
忽然,“轟”的一聲爆炸聲傳來。
接著,四周圍槍聲大作。
最前麵的一輛轎車被炸,第二輛轎車被密集的子彈瞬間打得趴下。
“襲擊,襲擊!”金斧頭驚恐的叫了出來。
“彆慌,找路,衝出去!”
常高成還算比較冷靜。
最不可能遇襲的地方,還是遇到襲擊了。
金斧頭猛的一打方向盤,把卡車轉進了右麵道路:“平民女校,那裡有巡捕房的車子!”
應該來說,這批護送的人還是訓練有素的。
襲擊剛一發生,卡車一打轉,後麵的的三輛轎車立刻衝了上去。
接著,青幫的人紛紛從轎車上跳下。
本來按照規定,一旦遇襲,第三輛轎車緊跟著卡車離開,第四、第五輛轎車留下來阻擊。
可是,襲擊者的第二輪襲擊,將第三輛轎車的輪胎全部打穿。
轎車趴在了那裡,堵住了道路。
那些青幫的,紛紛掏出武器,漫無目的的胡亂射擊……
……
“應該到輔德裡了,那裡還算是安全的……”
“轟!”
季雲卿話音剛落,一聲爆炸聲便遠遠的傳來。
季雲卿麵色大變:“哪裡的爆炸?”
隱約的槍聲又傳了過來。
“輔德裡,是輔德裡的方向!”
康臣樹的麵色也變了。
“快,快!”季雲卿急的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快啊,我的錢,我的錢!”
……
“孟主任,喝茶。”
“好茶,什麼茶葉?”
“不知道,路邊隨便買的茶葉末子。”
“滾!”
“自從見到了邵公子,整個人都變了,故作風雅。”
許諸很是不滿的嘀咕了一聲。
……
“轟”!
又是一聲爆炸,是從平民女校那裡傳來的。
季雲卿趕到的時候,襲擊者大概是看到抵抗非常頑強,全部都撤退了。
後麵三輛車上的青幫分子,隻被打傷了一個。
此刻,季雲卿其餘的手下也都增援了上來。
“快,快去那裡看看啊,我的錢!”
季雲卿駐著拐杖,不斷的杵著地麵。
錢啊!
……
雪佛蘭卡車停在那裡。
一個被炸的麵目全非的屍體,趴在車廂下。腦袋邊,身邊,全是散落的錢。
“誰!彆靠近,再靠近我開槍了!”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金斧頭,是金斧頭!
季雲卿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金斧頭,是我,是我啊!”
“季老板!”
金斧頭從車頭那裡出來,一看到季雲卿,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季老板,我當再也看不到你了。”
“錢呢?我的錢呢?”
“全在那呢,一箱沒少,啊,不對,炸毀了一箱,您看看,還能收回來多少!”
……
“常高成這個王八蛋,一到這,就拿著槍逼我停車。我騙他,說車廂裡的箱子都是空的,常高成不信,去檢查,讓我扔一箱子錢下來,開箱子的一瞬間,我趴了下來,常高成被炸死了。”
金斧頭喘息著說道。
“快,把箱子都打開,小心一點,先打開一條縫,把引線去了,彆引爆裡麵的手榴彈!”
箱子一口口的被打開了。
日元、軍票全在。
季雲卿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他看了一眼地上常高成的屍體,啐了一口,接著拍了拍金斧頭的肩膀:“還是老人可信啊。快,換車,老金,你親自負責押送,趕緊的把錢給我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