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要求。
心理學上的討論?討論什麼?
但是,孟紹原卻沒有任何遲疑就答應下來了。
川本小次郎精神大振。
自從來到上海,他一天都沒有順過。
尤其是在遇到孟紹原後。
這位華生教授的高徒,自認為在心理學的研究上已經到了一個非常高的水準,至少在中國這塊心理學的荒土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和自己抗衡。
起碼以前都是如此。
一直到他遇到了孟紹原,他的驕傲便被完全粉碎了。
不是粉碎,而是被人扔到地上,再狠狠的踏上一腳。
對於普通人來說,一敗再敗,也許就會放棄。
但是對於川本小次郎來說,他的自尊已經受到了最沉重的打擊。
他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
尤其在情報戰線上,兩個心理學高手的對決,將會決定很多事情的勝負。
所以他專門拍去電報,想要邀請自己的老師出山,除了觀察孟紹原,也可以順帶提高自己的心理學水準。
可惜老師分身乏術,不過能夠派來和他齊名的阿萊格裡·約瑟·凱爾夫先生,川本小次郎已經很滿意了。
孟紹原的心理學水準再高,也一定不會是凱爾夫先生的對手。
隻要麵對麵,凱爾夫先生一定能發現孟紹原的心理學水準究竟到了什麼程度,甚至能夠找到他的不足,從而擊敗他。
川本小次郎太清楚了,一個心理學專家,一旦被擊敗一次的話,那麼對他心理上造成的打擊將會是巨大的。
甚至對他的一生都會產生極其嚴重的影響。
比如自己。
他很擔心孟紹原是否會答應,所謂“心理學上的討論”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即便是華生和阿萊格裡,兩個人之間也進行過類似的“討論”。
也就是心理學屆著名的“紐約會議”。
華生和阿萊格裡,把心裡想的某樣事物寫在紙上,然後通過對方不斷的提出各種問題,最終猜測紙上寫的是什麼。
最終的結果是每個人都猜對了兩次,猜錯了一次。
這樣的結果已經非常驚人了。
阿萊格裡來到上海已經幾天了,川本小次郎幾乎每天都會去拜訪他,把自己在上海的遭遇告訴對方,並且仔細的描述了孟紹原這個人。
很顯然,阿萊格裡對於孟紹原非常感興趣,他對川本小次郎是這麼說的:
“在我從事心理學研究的那麼多年時間裡,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描述的人,僅僅憑借你話裡的一段句子,或者某種動作,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準確的捕捉到你的內心世界,判斷你的每一句話是否成立?這樣的人要麼是在用巫術,要麼,他掌握的心理學水準,已經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我們從來沒有觸及過的境界。”
他竭力的要求川本小次郎儘快的安排一次自己和孟紹原的見麵。
本來,川本小次郎還在為這件事頭疼,怎麼才能說動孟紹原?但怎麼也都沒有想到,孟紹原卻自己來了,而且還請求了自己的幫助。
沒有比這更加讓川本小次郎興奮的事情了……
……
什麼慶功宴,在川本小次郎的眼裡已經變得根本不再重要。
他迅速的派人把阿萊格裡教授接到國際飯店,並且要求飯店方麵向他們提供一間會議室。
他迫不及待的等待著阿萊格裡教授的到來。
做為觀摩者,或者說是“公正人”,川本小次郎邀請了他的上級萬田義男。
而在孟紹原這一方,則邀請了他的合作者,安格斯國家銀行的喬伊。
為了確保這一學術研討是在公平公正的基礎上進行的,經過雙方討論,一致決定邀請公共租界工部局總裁莫耶斯先生,以及警務處長辛克萊爾旁觀。
老實說,莫耶斯本來是不想來的,但當聽說阿萊格裡教授是美國一位著名學者的時候,他很快爽快的接受了這一邀請。
美國人總是該幫著美國人的。
……
阿萊格裡教授出現了。
六十三歲,加利福尼亞薩克拉門托人。
他的頭發花白,但梳理的整整齊齊,衣著考究,皮鞋上一點灰塵也都沒有。
身材高大,年輕的時候一定比較帥氣。
即便現在上了年紀了,依舊有一種魅力。
很多人都認為,做學問的人,一定對穿著打扮很不講究,甚至是邋裡邋遢的。
拋去彆的行業不談,心理學家一定不會如此。
他們會特彆重視自己的外在形象,哪怕是指甲也會每天修理。
一旦熬夜,必然會對著鏡子先把胡子渣給刮得乾乾淨淨的。
“教授先生,我是工部局的總裁莫耶斯,歡迎你的到來。”
莫耶斯先生熱情的迎了上去。
阿萊格裡教授隻是對莫耶斯不冷不熱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孟紹原先生。”
當川本小次郎介紹了孟紹原,阿萊格裡教授立刻伸出了手:“見到你很高興。”
“我也一樣,教授。”孟紹原握住了阿萊格裡的手。
兩個人的手沒有鬆開,阿萊格裡教授說道:“孟先生,你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但習慣於偽裝自己,這從你領帶的打法上可以看出……今天你去了很多的地方,以至於沒有辦法好好的擦拭你的皮鞋,瞧,表麵上還是很乾淨的,但是兩側帶著塵土……啊,對了,昨天晚上你沒有睡好嗎,我一直認為睡眠的質量是非常重要的……”
邊上的人全部都聽得呆了。
這才剛剛見麵,阿萊格裡教授卻說出了這麼多的內容?
川本小次郎笑了。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一直都在期盼著出現的一幕!
“完全正確,教授先生。”孟紹原坦然說道:“你的觀察力讓我震撼。昨天晚上我睡到淩晨的時候接到了一個該死的電話……教授先生,您的兒子和女兒一定都對您非常好,而你特彆寵愛你的女兒,當然,你的兒子並不為此而吃醋。
你的太太深深的愛著你,你有一點輕微的眩暈症,應該是長期用腦造成的,在來到中國之前,你的太太一定不停的叮囑你,要減少用腦,按時吃藥。啊,你大概又忘記了,所以在來這裡之前,你匆匆忙忙的吃了藥,可吃藥的時候配合著三明治吃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瘋了,徹底的讓人瘋了。
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
阿萊格裡教授剛才表現出來的已經很驚人了,可是孟紹原呢?帶給人的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震撼。
兒子、女兒、吃藥……
這些他都是怎麼看出來的啊?
“不要驚訝。”阿萊格裡教授終於鬆開了和孟紹原緊緊握著的手:“這隻是通過細微的觀察,和快速的判斷做出來的決定……如果你們誰願意學習的話,以後我可以簡單的教你們一些。”
不用驚訝?
這樣的還不用驚訝嗎?
所有人都坐了下來。
阿萊格裡教授活動了一下手指:“孟先生,我聽說您在心理學上有很高的造詣,在美國和歐洲,從事心理學研究的人很多,但我必須誠實的說,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名字,你是如何學些到這些的?”
“心理學聽起來很神秘,很高端,但其實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孟紹原淡淡一笑:“在中國,有一種古老的職業,算命的。任何一個有名望的算命師,他們都是心理學方麵的大師。”
“是嗎?和歐洲的占星師一樣嗎?”阿萊格裡好奇的問道。
“有相同的地方,但又不儘然一樣。”孟紹原緩緩地說道:“比如說,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個中年男人忽然跑來算命,那麼基本可以判定,他是為了自己的妻子或者孩子來的。很少有哪個男人,會在這樣的夜晚,來為自己的父母算命。”
阿萊格裡教授聽的非常仔細。
“甚至,連妓-女都懂一些心理學方麵的知識。”孟紹原的語氣緩慢平穩:“為什麼?你得知道客人的喜好需求,知道客人今天是高興還是生氣,隻有這樣,才能想方設法掏空客人錢包裡的最後一塊錢。”
阿萊格裡教授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孟先生,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能夠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職業來解析心理學。我想我的這次中國之行會非常的有意思的。在美國,我和華生曾經進行過一次非常有趣的測試……”
他把“紐約會議”的前後經過和內容仔細的說了出來:“那麼,在這裡,我也想和你進行一些學術上的討論,這可以促成這項學術研究的進步。”
“我當然願意。”孟紹原說到這裡,卻忽然話鋒一轉:“萬田先生,川本先生,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萬田義男和川本小次郎都是同時一怔。
孟紹原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們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些部下正在你們那裡做客,同樣的,你們也有一些部下在我那裡做客。在我和阿萊格裡教授進行學術討論的時候,如果我的理念能夠被阿萊格裡教授接受,那麼我想,我的部下做客的時間也就到了。”
萬田義男和川本小次郎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所謂的“做客”,無非就是那些被俘的特工而已。
“那麼如果教授取得了突破呢?”
“你們的客人我當然也會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