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木親之遭到刺殺,迅速震動了整個公共租界。
民間津津樂道,穿得神乎其神。都說一個日本人當上了警務處長,到處抓捕中國人,激怒了軍統的那些好漢,一怒之下,斬殺之。
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說什麼這次軍統動用了七虎中的二虎,以及六豹中的四豹,和赤木親之以及他身邊的保鏢十八金剛大戰一場,這才成功雲雲。
就連細節都說了出來。
仿佛刺殺的時候,他們就在身邊似的。
在民間沸沸揚揚的時候,公共租界工部局卻保持了罕見的沉默,僅僅召開了一個簡短的記者會,通報了此時,並且嚴厲表示,工部局將會儘快偵破此案,緝拿凶手。
這點,和孟紹原之前預判的完全一樣。
工部局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但他們就想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吳靜怡倒是特彆緊張,下令各潛伏特工,這段時間減少活動,減少外出,以提防日本人的報複。
但她很快發現,還是被孟少爺說中了。
日本人竟然沒有什麼反應。
僅僅是日本駐滬總領事館向工部局提出了嚴正抗議,敦促他們進來破案,以保障日本僑民的安全。
工部局的回複是,赤木親之不但是日本人,而且也是工部局的雇員,故而,工部局會不惜代價破案雲雲。
完全就是一通官方說辭。
吳靜怡也服了,孟少爺這是徹底摸清了日本人和那些洋大人的心理啊。
而在日本人方麵,身為“帝國三虎”中的鬆本仁繼和穀繁原道,當著部下的麵,聲色俱厲,聲言這是帝國的恥辱,一定要為赤木親之報仇,可是私底下,卻反而有些竊喜。
上海的這塊蛋糕,少了一個競爭者了。
軍統這裡,因為赤木親之的死,一掃淞滬會戰失敗的陰雲,士氣在最短的時間裡重新得到提升。
針對日本人的暗殺高潮,正在悄悄的醞釀著。
親手乾掉赤木親之的孟紹原,也沒閒著,他接連送出了兩張支票,一張給了格林伍德爵士,一張給了莫耶斯。
要求隻有一個:
讓辛克萊爾重新坐回到警務處長的位置。
莫耶斯是個“務實”的美國人,很爽快的收下了支票,而格林伍德爵士,來自於大英帝國的尊嚴,還是有些遲疑的。
孟紹原也不催促,隻是這麼告訴他:
“對於赤木親之的死,我很遺憾……”
(遺憾個鬼,根本就是你做的,格林伍德爵士心裡想到。)
“如果我有任何消息,都會第一時間通知工部局的。而隨著赤木親之一死,巡捕房群龍無首,很容易陷入到混亂中,必須要一個強有力,並且有極高威望的人出來擔任這一職務。”
(那個辛克萊爾是你孟紹原的人,你當然巴不得是他了。格林伍德爵士很是不甘。)
“我認為辛克萊爾是絕佳的選擇……他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人,一個好人……我想,如果不儘快確定警務處長的人選,也許租界還會繼續混亂,甚至連爵士閣下的生命都會受到威脅。”
(他在威脅我,孟紹原又在威脅我!格林伍德爵士憤怒了……大英帝國的尊嚴再次受到了挑戰……可是,這個無法無天的中國人,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孟紹原說完了這些話,禮貌的和格林伍德爵士道彆了。
他知道尊敬的爵士閣下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果然,第二天,工部局董事會宣布,鑒於本次突發狀況,急需穩定民心,所以在新的警務處長選出來之前,暫時由老警務處長辛克萊爾·喬·索爾特拉斯先生代理這一職務。
辛克萊爾勝利了。
他重新奪回了他夢寐一切的位置。
而他清楚,這一切是誰帶給他的。
那些工部局的蠢豬們,一個都靠不住。
關鍵時刻,出賣自己的正是他們。
隻有一個人才是自己的朋友:
孟紹原!
是的,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正是孟紹原給予了自己最大的幫助。
甚至為了自己,他不惜暗殺了赤木親之,這可是要承擔巨大壓力的啊。
好了,現在對於辛克萊爾來說,他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應該怎麼做了。
堅定的,全麵性的倒向孟紹原。
中國的利益,日本的利益,和他一點關係也都沒有。
可要想維護好自己的利益,孟紹原將是自己最堅強最可信任的盟友。
重回寶座,意氣風發的辛克萊爾,當天夜裡,邀請孟紹原、鬆本仁繼、穀繁原道,在他的的家裡進行了一次非正式的會晤。
所謂“非正式”的,因為這次會晤,僅僅是以辛克萊爾私人名義舉辦的,不代表公共租界的任何意見。
孟紹原是最後一個到的。
“孟先生,你遲到了。”
當辛克萊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孟紹原迅速觀察了一下兩個日本人的表情。
鬆本仁繼麵色平靜,似乎對赤木親之遇刺一案無動於衷。
穀繁原道?
他的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微笑,看到孟紹原進來,居然還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毫無疑問,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殺死孟紹原。
但他們的表現,卻並非這樣的。
他們在竭力掩飾內心的想法。
帝國三虎,還行。
哪怕是那個死鬼赤木親之,也不是一般人。
孟紹原歎息一聲:“警務處長先生,我沒有辦法不遲到,連赤木處長都被暗殺了,一個堂堂的警務處長死了,我們呢?我們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安全。所以在來的時候,我做了一些安排以確保我不會遭到刺殺。”
在座的每個人心裡都和明鏡似的,赤木親之的死,和麵前的這個家夥絕對脫不了乾係。
但沒有人指責他。
穀繁原道甚至說道:“是的,真的是不太平的一段時候啊,所以我特彆為自己增加了保衛人員,避免出現赤木君的悲劇。”
他說的是真話。
孟紹原從他的表情上迅速做出了判斷。
日本人也是會害怕的,赤木親之的死,給了他們一個極其嚴重的教訓,哪怕他們在戰場上再取得什麼樣的結果,上海,並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鬆本仁繼沒有說話,隻是非常安靜的坐在那裡。
這個人就是真柰子的父親嗎?
孟紹原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
“好吧,人已經到齊了。”辛克萊爾開口說道:“我們大家都很清楚,中國和日本之間發生了一些何不愉快的事情……”
“不是不愉快的事情,而是戰爭。”
孟紹原立刻糾正了他的說法:“日本悍然向中國上海發動了侵略戰爭,將中國人民推入到了戰爭的深淵。”
孟紹原很壞,孟少爺很賤,但是無論怎樣,他有一條是必須要堅持的:
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絕對不會退讓半步!
“不,孟先生。”鬆本仁繼立刻說道:“是貴國的軍隊,先向我們發起了進攻,大日本帝國隻是被迫還擊。”
“好了,好了。”
眼看兩邊又要爭吵起來,辛克萊爾急忙說道:“我們今天討論的,不是戰爭的責任應該歸屬誰,而是公共租界未來的發展。讓我們坦誠的說吧,拋去戰爭不談,公共租界需要的,是和平,公共租界存在了那麼多年,不能亂!
赤木先生的遭遇,我們都很痛心,日本人,一定認為是中國人做的,但是沒有證據。中國人呢?嘿,我得說實話了,看到赤木先生的死,一定會覺得非常開心。但究竟是不是中國人做的?我覺得,還是得有證據。”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在那偏袒著孟紹原了。
翻來覆去的,就是“證據”二字,而這也偏偏是日本人最缺乏的。
根據赤木彩紗的說法,刺殺當天,她聽到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槍聲,然後一個殺手出現,對他丈夫開了幾槍,迅速離開。
她隻看到這個殺手穿著呢大衣,帶著禮帽,具體長得什麼樣,根本沒有看清。
而且人在驚慌失措之間,記憶力肯定是會出現問題的,赤木彩紗甚至對當天發生的一些細節也都無法回答出來。
最關鍵的證據完全都是缺失的。
孟紹原趁著這個機會,又迅速的觀察了一下兩個日本人。
鬆本仁繼臉上呈現出來的,是不滿,而且是嚴重的不滿,但卻一閃而過。
穀繁原道?
他的嘴角繼續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個微笑對於孟紹原來說,無法弄清楚是什麼意思。
是個典型的譏諷的表情。
問題是,在那譏諷辛克萊爾的公然袒護,還是有什麼彆的原因?
“我不希望看到瘋狂報複。”辛克萊爾隨即說道:“中國人殺日本人,或者是日本人殺中國人,在公共租界這都是不被允許的,你們想在這裡生存,就必須要遵守這裡的法律。”
“當然了。”孟紹原接口說道:“我愛公共租界,我希望看到這裡永遠都是和平的,我們是做什麼的?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就我個人而言,是絕對不會讓警務處長先生為難的。我會約束我的部下,謹守租界法律,絕不鬨事。”
“我當然也希望看到和平。”鬆本仁繼冷冷地說道:“可是赤木親之的死必須有一個說法。”
一絲不悅,從辛克萊爾的眼中迅速閃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