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殺了你,然後找個借口你半道上被人殺了怎麼樣?”
這是孟紹原對秦福宇說的。
然後,他特意補充了一下:“你肯定我不是記者,但我也不是霍伊斯派來的,哦,我是軍統的,你知道軍統嗎?你知道特務嗎?”
秦福宇當然知道,而且他還是一個聰明人。
他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先生,我不想死,我家裡還有老娘和一個弟弟,我賣了命的幫外國人做事,也就是想多賺點錢養家。所以你要問什麼都問,就是留我一條活路。”
孟紹原很滿意他的態度:“說吧,說些你認為該說的。一邊走一邊說,不要想逃跑,這裡國控區,你沒地方可跑。”
“是的,先生,我保證不會逃跑。”秦福宇非常的謙卑:“我幫裡克先生他們做事,我很賣力,裡克先生和凱拉女士也給了我不少的錢。您大概也知道,藥品非常欠缺,裡克先生有次喃喃自語,說誰能夠搞來藥,他連腳上穿的皮鞋都可以送給他,寧願將來光著腳回國。
我一聽就動心了。我知道開戰前,在三禾橋那裡有家藥店,我在那裡幫過工,掌櫃的買了不少的西藥,後來打仗了,掌櫃的把藥都藏到了地窖裡,是我幫著他一起藏的,掌櫃的還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替他保密,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這批藥弄出來。
三禾橋被日本人占領了,而且聽說去那,到處都是軍事管控區,老百姓根本沒法經過,我就想了個主意,偷了一套傷兵的軍服,冒充國軍,想要混過管控區。等快到了三禾橋,我再換掉軍裝,憑借我對那裡的熟悉,應該不會有事。
走的時候我和凱拉女士說了,並且囑咐她不要告訴裡克先生,凱拉女士還祝我好運。可沒好運,我剛到國控區,就那麼不湊巧遇到了一隊國軍,長官不容分說就把我編到了他的隊伍裡去打仗,把我給嚇壞了,可我又不敢說實話。
陣地很快被日本人打掉了,我和活下來的人全都成了俘虜。我以為這次落到日本人的手裡,死定了,可是您出現了,先生,您救了我。”
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
看到孟紹原出現,開車的特工立刻奔了過來:“車子準備好了。”
孟紹原點了點頭:“上車。”
秦福宇老老實實的跟在了孟紹原的後麵。
這個救了自己的人一定很有本事。
你看,他的手下老早就把車子都準備好了。
孟紹原讓秦福宇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發動了車子:“你和霍伊斯之間是怎麼回事?”
“霍先生嗎?”秦福宇立刻回答道:“他比裡克先生和凱拉女士還要更早來上海,我也是後來才認識他的。我會一點英語,都是以前幫人做事的時候學會的。我認識霍先生後,憑借聰明伶俐,會察言觀色,很快得到了霍先生的歡心。
我不是在吹牛,真的,先生,霍先生很欣賞我,有次還送了我一塊外國手表呢。這個人在上海沒什麼朋友,就算是裡克先生和凱拉女士,他們也隻是工作上的關係。他又不會說中國人,對上海也不熟,所以有些事情都是交給我去辦的。
我幫他去碼頭拿過幾次東西,大部分都是藥品,每次拿到,我都是把它們藏到一個地方,等幾天,霍伊斯先生需要了,我再去拿給他。”
“等等。”孟紹原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麼不立刻送到霍伊斯的手裡,而要先藏起來?”
秦福宇遲疑了一下:“我也不是特彆清楚,不過,霍先生經常會失蹤幾天。”
“失蹤?”
“不,不,說失蹤也不準確。”秦福宇在那想了想說道:“他也奇怪,不住在洋房裡,反而住在一家紗布廠裡,那家紗布廠的老板破產了,霍先生買了下來,而且經常會在那裡一待就是幾天,在這幾天裡,就算有再大的事也不能去找他。”
明白了。
雖然不知道霍伊斯躲在那幢洋房裡到底在做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需要一個可靠的跑腿的。
而秦福宇顯然符合這個要求。
甚至,孟紹原可以確定,在秦福宇第一次第二次去拿貨的時候,霍伊斯一定跟蹤了他,在確定這人沒有問題之後,才完全信任了對方。
可偏偏這一次就出事了。
“秦福宇,這次,霍伊斯讓你拿的東西藏在哪裡了?”
秦福宇明顯的有了一個猶豫。
孟紹原笑了笑:“你看,你已經說出這麼多了,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我知道,你在儘心儘力幫著霍伊斯做事,但你不覺得這個人古怪嗎?我需要知道那些是什麼東西,如果你和我合作,我保證你一家太平,明白我的意思嗎?”
秦福宇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你和我合作,我保證你一家太平”,這句話反過來理解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和我合作,那麼你的母親和弟弟就有危險了。
在大上海,失蹤兩個人根本不算什麼。
“先生,我和你合作,我和你合作。”秦福宇下定了決心:“這次,我去拿的是一個皮箱,是從美國貨船‘勇敢鬥士’號大副手裡拿到的,一個很大的皮箱,上麵還有鎖。一拿到,我就帶回家,藏到了自己家裡,安全的很。”
“你不怕你母親弟弟看到懷疑?”
“不怕,我母親瞎了,我弟弟白天要出去打工賺錢,沒人知道我帶了一個皮箱回家。”
孟紹原加快了車速:“帶我去你家。”
霍伊斯先生的東西看起來是保不住了。
自己的工作隻怕也要沒有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
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可是個特務啊。
秦福宇定了定神:“先生,您會保護我的,是嗎?”
“是的。”孟紹原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跟著我,你是絕對安全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把你送到重慶去,這樣你就再也不用擔心霍伊斯會來找你的麻煩了。”
“好的,先生,成都路,我家就住在那裡。”
……
秦福宇的家,也屬於上海公共租界的貧民區。
對了,季雲卿也住在成都路上。
說起來,有段時候沒見到這個大流氓頭子了。
什麼時候空下來了,找找他的麻煩去。
秦福宇推開了家門:“姆媽,姆媽。”
“老大回來了啊。”
一個老太太,坐在那裡,摸索著站了起來。
“姆媽,我帶了一個朋友來家裡坐坐。”
“哎喲,好個好個,先生儂好,家裡亂,先生不要嫌棄。”老太太還是特彆客氣的。
“秦家姆媽,不嫌疑,不嫌疑。”孟紹原看了看老太太,湊近,仔細盯著她的眼睛:“老太太,儂眼睛看不到有多少時候了。”
“十多年了,以前是看東西模糊,後來越來越不成了。”
“秦家姆媽,我幫儂看看。”孟紹原檢查了一會:“秦福宇,你媽媽這眼睛可能有救。”
“啊?真的?瞎了都有救?”
“這不是瞎了,這是白內障,到沒到成熟期,不好說,如果真的到了成熟期,那就治不好了。可要沒到,通過服用藥物能夠得到改善。”
孟紹原也不是特彆確定,這個時代對白內障能不能夠治療。
秦福宇一聽大喜:“謝謝先生,謝謝先生,雖然你的話我聽不懂,但起碼我可以找大夫去試試。”
老太太看起來倒不是特彆的在意。
自己都這個歲數了,瞎了就瞎了吧,彆再讓兒子花那個冤枉錢了。這錢省下來,娶個媳婦多好?
兩個兒子,一個都沒成婚,這老秦家傳宗接代的大問題怎麼辦?
“先生,跟我來。”
秦福宇把孟紹原帶到了房間裡。
房間裡兩張床,靠左的是秦福宇的。
他蹲下來,掀開拖到地上的床單,從裡麵拖出了一口大皮箱。
小偷?
哪個小偷不開眼了會來光顧這樣的地方啊?
“先生,就是這口箱子。”
箱子上掛著一把鎖,秦福宇還是比較機靈的,立刻找來了一把榔頭。
孟紹原用力砸了幾下,砸掉了鎖。
他小心的打開了箱子。
藥品?武器?
可當他把箱子打開,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裡麵不是藥品,更加不是武器。
而是大半箱子一疊疊的紙張。
紙張上麵,放著十多個瓶子,裡麵似乎是各式各樣的?
顏料?
孟紹原拿起一個瓶子,看了看,又打開瓶蓋,湊到鼻子下麵聞了聞。
不像是顏料,更像是某種特殊的染料。
這是什麼啊?
霍伊斯千裡迢迢運來,為了得到它,不惜付出一大筆美金把秦福宇從日本人手裡救了出來,就是為了拿回這一箱子至少看起來不值錢的東西?
紙張……染料……
孟紹原忽然問道:“秦福宇,你說霍伊斯住在哪裡?”
“以前那裡是紗布廠,是個常熟老板來開的,後來外國貨太多,那個常熟老板做不下去,破產了,霍伊斯先生買了下來,一直住在那裡,聽說他準備把這個紗布廠重新運轉起來,有幾次還有外國技師進去看過呢。”
孟紹原皺著眉頭沉默不語。過了好久好久,他才忽然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我想我知道霍伊斯在那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