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孟紹原在那學騎馬呢,還特意去憲兵司令部借了一匹馬。”
“這家夥,又在那裡吹牛,還說自己會騎馬。”
孔令儀一笑,吃了一口剛剛送來的新鮮蛋糕:“高凡義,也有幾天了,你是怎麼看這位孟大科長的?”
“很有趣的一個家夥。”
高凡義帶著笑意說道:“有些人明明很聰明,但總喜歡裝傻,可孟紹原不這樣,他似乎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很聰明,彆在我麵前說謊。看著高調吧,偏偏其實又很低調,比如歐主任那件事,他早就知道他們在貪汙,可不是到了迫不得已就是不說。”
孔令儀放下了手裡的叉子:“他那也是沒有辦法,做他們這行的,冤家越少越好,而且抓歐主任這樣的人,也不是他們的任務,他犯不著多管閒事。”
“是,大小姐說的是。”
“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來之前我們就調查過了,很厲害,算是戴笠手下最年輕有為的。尤其是單槍匹馬就解決了橫行太湖多年的悍匪薛三槍,更加讓人意想不到。”高凡義在那一邊想著一邊說道:
“還有,夫子廟那裡抓到的日特,也更加說明了之前我們得到的消息,南京城裡的日特機關他都控製著,但他就是不動手,誰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我看,恐怕戴笠也都不知道他的真實用意。”
“高凡義,特務工作要緊的是謹慎,這些話隻限於在這裡說。戴笠和姨夫彙報過這些,但隻能你知,我知,千萬不能壞了孟紹原的大事。”孔令儀沉吟著說道:“孟紹原看著年輕,可是城府極深,做事都是早就考慮好的,比如白天把我帶到破布營是他故意這麼做的。
他知道我不管政治上的事,如果貿然向我開口,我一定不會同意幫忙,可帶我去破布營這麼一看,我心軟了,主動問他,他才說出他的目的,然後順勢又讓我同意幫他說話了。這個人的心思很慎秘啊。”
高凡義笑了笑:“再慎秘謹慎也沒有用,大小姐來之前,委員長和孔部長都對您說過,如果孟紹原對您提出什麼要求,隻要不是太過分的,一律都答應他,也算是對他的嘉獎吧。”
“你以為孟紹原猜不到這一些?”孔令儀也笑了:“他猴精猴精的,否則光我孔令儀的話,那能起到多大作用?”
說到這裡,孔令儀的笑容逐漸消失:“父親也算是為我操心了,我二十二了,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孩子都應該已經很大了,所以這次,他特彆通過戴笠派了孟紹原來,孟紹原不是來保護我的,而是來讓我相親的。”
高凡義不敢接口。
像這種事情,自己越少插嘴越好。
偏偏,孔令儀卻把這個難題還是拋給了他:“高凡義,你也是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間,比較好理解一些,你是怎麼看待孟紹原的?”
高凡義硬了硬頭皮:“幾天下來,屬下觀察,此人頭腦反應極快,容貌身材也都不錯,更兼年輕有為,深得戴笠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高凡義,中國有很多地方,死了人有種職業,叫做說好話的,我可不想你是個說好話的。”
“是,是。”高凡義定了定神:“孟紹原雖然官職低,但委員長也對他讚不絕口,他還幫過蔣夫人的忙,如果能夠依附上孔家,要想位居高位,不過就是幾年間的事情。可孟紹原不是這樣的人。”
“怎麼說?”
“他對大小姐敬而遠之。”高凡義大著膽子說道:“大小姐喜歡什麼,他似乎知道的清清楚楚,比如那天晚上的一碗餛飩。可是偏偏他非常被動,非要逼不得已了才會展露那麼一手。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屬下實在猜不透了。”
“你猜不透,我來幫你說破。”孔令儀緩緩說道:“人人都巴不得進入豪門,對女人來說,進了豪門從此後衣食無憂。對於男人來說則是前程似錦。
可是誰能夠想到,豪門不是那麼好待的地方,各種各樣的規矩,一點都不能違反。說錯了一句話,也許就是萬劫不複。
尤其是我孔家,能夠通天,可是即便通了天,萬一把天捅破了,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他。我們都知道孟紹原聰明,這才是他最聰明的地方。
他在戴笠手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要是到了我們孔家呢?什麼都不是,甚至初進孔家,就連你高凡義都可以對他頤指氣使,一個保姆都可以在身後嘲笑他。
他將來就算獲得再高的位置,也一定會有人說,靠的是夫人關係,你看啊,了不起的孟紹原,不過是靠著女人起家的。”
說到這裡,目光忽然落到了高凡義的身上:“你在笑什麼?”
“大小姐恕罪。”高凡義笑著說道:“大小姐剛才說的那句話,和孟紹原說話的樣子像極了。”
孔令儀怔了怔,隨即也笑了起來:“這家夥,在破布營原形畢露,滿嘴臟話,可偏偏讓人討厭不起來。要是真的讓他現在進了孔家,一張口就是他……,父親母親非得讓他氣死不可。”
說完,她有一些發呆。
“可是誰他媽的會去管呢……大小姐,不好意思,我又說粗話了……你楊有財算是個什麼東西,一個住在貧民窟的下賤特務……那麼大的南京城,死了你一個狗特務算個屁……”
白天時候,孟紹原那滿嘴的臟話又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從孔令儀懂事開始,就沒人在她麵前這樣說過話,可偏偏在南京,在天子腳下,一個特務就這麼說了。
如果從彆人的嘴裡說出來,當場就會被孔令儀給轟走了。
可在當時那樣的場景下,從孟紹原的嘴裡說出來,孔令儀就覺得是天經地義的。
如果你要讓他文縐縐的說出那些話,反而會覺得不正常了。
孔令儀悠悠說道:“算了,隨他去吧,孟紹原的心氣很高,一旦他自己有了主意,沒人能改變他。總之,咱們能夠幫得上什麼忙就儘量幫吧。高凡義,你看著,即便沒孔家,孟紹原將來的前途也不是你我能夠想象的。”
高凡義慢吞吞地說道:“可是如果大小姐能夠欣賞他,早晚他孟紹原都會……”
“不說了。”孔令儀打斷了部下的話,眼裡忽然閃過了一絲壞笑:“他孟紹原不是喜歡吹牛?好,明天就好好的整整他……”
……
“我說孟大科長,您這是何苦呢?”
田七攙扶著孟紹原:“讓老嶽他們去憲兵隊借馬,還不讓找馴馬師,就自己騎馬練?哎,您小心點,小心點。”
“他媽的,老七,你想害死我啊?哎喲,哎喲。”孟紹原捂著腰,叫苦連天:“你當我他媽的願意啊?誰想到那位大小姐心血來潮讓我陪著騎馬?”
“您就不會說您不會騎?”
“那不丟了我們軍統特工的威風?”
“吹吧,您就使了命的吹吧。”田七一臉鄙夷:“這叫死要麵子活受罪,前麵有台階,哎,您站著,我幫您開門去。”
打開門,小心的把孟紹原攙進了家門,又扶他坐了下來,聽到孟紹原“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我說孟大科長,您彆叫喚了成不成?讓隔壁鄰居聽到了還不定以為發生了什麼呢。大夫都幫您檢查過了,您這是硬傷,馬上摔下來的時候屁股先著的地,沒傷筋動骨的,睡一晚上就好了。”
“你懂個屁,硬傷就不是傷了?”
“成,成,硬傷也是傷。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那麼多的事,怎麼就安排你去保護大小姐了?”
“你懂個屁,你當大小姐真的要我保護?那是幫他找情郎來了。”
“啊?”
“老七啊,辦案子你是一把好手,可是有些事情你屁都不懂。”孟紹原給自己小心的調整了一下坐姿:
“大小姐多大了?二十多了,讓我去保護她,這是讓她看看,我孟紹原這個人怎麼樣,有沒有資格入她的法眼。”
“那是好事啊。”田七趕緊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想啊,要是攀附到孔家這層關係,咱們將來還用擔心什麼?”
“你懂個屁!”這句話簡直成了孟紹原今天晚上的口頭禪了:“一入豪門深似海懂不懂?我要真到了孔家,那就是個屁。我什麼身份?副科長?在他們眼裡算什麼?他們家保姆放個屁都比我說的話要響。
可我現在在南京,儘心儘力的侍候好大小姐,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將來萬一有什麼事要再求到她,也就容易多了。這談戀愛的時候你情我濃,等到結婚過日子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先這麼著吧,這層窗戶紙誰也彆捅破了。”
田七怔怔的看著他,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您這還是個人嗎?”
孟紹原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長長歎息一聲:“咱們這些特務啊,什麼時候死了誰也不知道,難道真讓人家做寡婦了?誰嫁給我們那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誰嫁給我們那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田七一句話也沒說,腦海裡不斷回想著孟紹原這句話。
一個特務難道真的不配擁有一個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