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幾人沉浮
漫天的血與火中,成千上萬的甲士伏屍於此。千百戰戈尤自染血,兵血浸染了大地一方。
踏!踏!踏!
荀少彧步伐沉穩,發出的每一道腳步聲,都不斷回響在眾人耳畔中,沉甸甸的壓力正在彙聚。
他的手掌按在吳刀刀柄上,不疾不徐中帶著一股沛然難當的壓迫感,一並壓在了聞淵明、荀氏宗老們等人的身上。
感受著壓在身上的強大壓力,固然有數千【飛凰神兵】傍身,也讓荀太常、荀太微、荀太庸三老麵色微微一變,剛剛平穩的心緒緊緊的繃著。
作為眾人支柱的老太師神色肅然,手中攥著雌雄寶鞭,強自撐著最後一口元氣不泄,緊緊的注視著荀少彧的身形。
在公子則、公子央攝於荀少彧的威脅,不得不退出了營口之後。此刻的老太師與荀氏宗老們,才是真正感受到荀少彧的鋒芒銳氣,又是何其之盛。
攜著潰敗宋國掌刀人的威勢,誰也不能無視荀少彧的好惡,若是他們知道三大掌刀人已然授首,隻怕這一份重視會再加上幾分。
荀少彧輕聲歎息道:“老太師,公子則、公子央二獠圖謀不軌,竟然勾結鄭國、宋國,犯此十惡不赦之行,當真天不佑吾呂國耶!”
老太師幽幽長歎:“可惜,公子則、公子央私念甚重,不及長信君公心之萬一啊!”
望著營口的瘡痍滿目,老太師的神情愈發苦澀,明確的事實擺在眼前,推舉公子炎的一招棋,隻會讓呂國的局勢更加複雜。
若是沒有鄭、宋二國的支持,老太師的決議或許還有成功的機會,但鄭、宋二國不惜派遣武聖人級數的大高手,赤膊上陣為公子則、公子央二人張目,讓老太師平息戰火的心思,徹徹底底的成了一場空談。
荀少彧陳詞慨然,道:“老太師謬讚了,有國方有家,呂國就是吾荀少彧的家。因為幾大封君爭位,讓吾呂國戰火不斷,國人流離失所,百姓苦不堪言。吾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隻要能平息呂國戰火,讓國人安定下來,便是舍棄君侯之位,又算得了什麼!”
幾位荀氏宗老聞言,爭相的交口稱讚,道:“文侯有子如此,當真吾呂國之幸。”
幾位上大夫心思通透們,會意道:“文侯得子如此,呂國之幸哉,荀氏之幸哉!”
看著眾人的恭維,一旁的聞淵明麵色悄然一變,似是嗅到了某種不妙的氣息,苦澀道:“長信君之坦誠,讓老夫自愧不如。”
對於荀少彧的真實性情,早在昔年淵水一戰時,聞淵明就看透了七八分了。以荀少彧的野心勃勃,根本不會允許其他人站在自家頭上發號施令。
以荀少彧內心深埋的桀驁,哪怕隻是名義上的‘虛名’,荀少彧也根本不會允許!
隻是,老太師當初提議的‘亞君’之位,就是想讓三人形成製衡之勢,借著其它二人的力量,壓一壓荀少彧。如今公子則、公子央遽然抽身而退,剩下荀少彧一人作為‘亞君’,日後便是一家獨大之局,遠遠不符合老太師暗中的預期。
隻是此刻,老太師、荀太常兩大武聖人俱是身受重創,戰力可謂十不存一,缺少再度製衡荀少彧的武力。再讓荀少彧成為‘亞君’,與呂國君侯比肩,又將那一位即將繼位的新君置於何地。
在場的荀氏宗老、上大夫們,哪一個不是老奸巨猾之輩。在失去了公子則、公子央的掣肘,荀少彧又是一副為國為民的高姿態。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將目光直指君侯大位了。
這時,荀氏宗老中有人率先捅破了這一層窗紙,進言道:“長信君有大功於社稷,有大行於呂國,可繼文侯之誌,可繼諸代先君之誌。”
“公子炎德淺行薄,豈能擔當大任,長信君戰功赫赫,南拒諸蠻,北擊共孽,不若由長信君繼位,方是眾望所歸啊!”
有著這位宗老作出表率,一位位上大夫豁然開朗,爭先恐後的上前勸進,也不再顧著聞淵明愈發難看的臉色。這一位四朝勳臣,在宗老、上大夫們的眼裡,已經被有意無意的無視了。
荀太常沉默了片刻,自袖中奉上一物,道:“長信君武道絕巔,戰功彪炳,可為新君。”
一句’武道絕巔‘放在最前,荀太常神色平靜的看著鋒芒畢露的長信君,目光中少有的露出一絲複雜。
…………
營邑,高陽舊邸!
這一座諾大的府邸,內中空空蕩蕩,透著一抹頹敗腐朽的氣息。
公子則以然舍棄了這一座經營許久的大邑,不但帶走了麾下忠心耿耿的部眾,更將帶不走的物什付諸一炬,致使城邑中一片破敗景象。
若非公子則顧念營邑是他的基本盤之一,做事沒有做絕,沒有令屬下火焚營邑。隻怕此時的營邑,就不會隻是衰敗這般簡單了。
踏!踏!踏!
荀少彧在眾位宗老、上大夫的擁躉下,大步邁入府邸,直入正堂之中。一名名甲兵當即湧入府邸,甲葉簌簌作響,步伐整齊劃一。
“臣等,請君上承繼君侯之誌!”
在荀氏三老的帶領下,眾多宗老勳貴率先勸進。
“臣等,請君上承繼君侯之誌!”
數十位上大夫、上百位臣僚伏身叩首,齊聲向著坐在上首之位的荀少彧勸進。
荀少彧端坐在主位上,下方勸進之音如潮而來。他麵色平靜且淡漠,看著下方一張張似陌生,亦似熟悉的麵龐。
這一張張麵容,在往日南陽燁庭時,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如今卻戰戰栗栗,匍匐在他的腳下。
在荀少彧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宗老大夫垂著的頭,再度的低了又低。到了此時此刻,這些以往桀驁不馴的宗老大夫們,誰也不敢再小看荀少彧這個庶子一分。荀少彧看似謙和的麵容下,掩蓋著誰也想象不到的冷酷無情。
畢竟,營邑這一座大邑可是有十萬黔首,如今被生生打塌了一半,幾乎成了一片廢墟之地,其中的無辜死傷不可計數。
這些慘事,雖然並非荀少彧一手造成,但是在親眼目睹了眼前的慘劇後,誰人心中能沒一點寒意?
“臣,請君上承繼文侯之誌!”
荀太常肅容勸進,手掌捧著一枚寶令,寶令之上銘刻飛凰寶篆,內中蘊藏著煌煌法意。
這一枚寶令,就是【飛凰神兵】的兵令,持此兵令之人,即是這一支道兵的兵主,掌握著呂國最為強悍的力量。
在南陽燁庭崩塌之時,荀尚觀將這一枚寶令托付給了荀太常,讓荀太常這位荀氏第一高手托管。而局勢到了今時今日,荀太常除了將這一枚寶令奉上,自身並無多餘的選擇餘地。
荀太常、聞淵明二人身受重創,已經失去了麵對荀少彧的最後底氣,就算他手中最後握著【飛凰神兵】,也逆轉不得時局。
恍如置身事外的聞太師,看著神情淡漠的荀少彧,嘴角苦澀的一笑,深切的體會到了時事多變。固然荀少彧隻有一人,左右並無心腹之人,老太師若是態度堅決一些,一定能讓許多人有所顧忌。
但是聞太師真的和荀少彧撕破臉,除了枉自惹人腹誹之外,絕難得到這些人的用心支持。
而聞太師這一位絕頂大地遊仙,在三大武聖人的圍攻下,終究是跌落了神壇。彼時荀少彧銳氣鋒芒正盛,在鎮殺了三大掌刀人之後,其威勢確實是壓過了老太師一籌。
“諸位,你們這是要陷吾於不義乎!”
荀少彧神色惱怒,道:“吾等營口盟會,已然公推公子炎為新君,公子炎就是名正言順的新君。如今豈能視若無睹,將盟會決議當作無用。”
一位身著麻衣的宗老,直言不諱道:“公子炎德行淺薄,何以承擔國之大任,唯有長信君力壓群雄,當為吾呂國開百代之興。”
麻衣跪伏於地,額頭觸碰地麵,道:“公子炎德不服眾,吾等再請長信君承繼大位!”
何為大勢所趨,大堂中跪伏著的宗老大夫們,就是實打實的大勢。無論荀少彧如何的野心勃勃,無論荀少彧隻是卑微庶出,都無法成為荀少彧踏上君侯之位障礙。
聞淵明漠然看著眼前荒謬的一幕,終究不得不向荀少彧低頭,道:“老臣,請長信君承繼大位,揚吾呂國曆代先君之誌。”
“老臣,請君上承繼大位,揚曆代先君之誌。”這時的聞淵明,絕口不提公子炎之事,麵容剛正秉直,鏗鏘有力的說著。
大勢已然如此,聞淵明根本無法控製臣僚們的洶洶勸進之心。為了子孫後代著想,老太師隻能讓這一步。否則以荀少彧的狠辣心性,老太師固然自保無虞,隻是一旦事有不諧,絕對會成為日後禍及子孫的一點根苗。
荀少彧看著聞淵明第一次服軟低頭,麵容略過一抹詫然。
這位老太師的低頭,也是應當之事,在如今的處境下,聞淵明不低頭也得低頭了。三大武聖人給聞淵明造成的傷勢,已經撬動了他的根基。一身元氣大為折損的他,再難以威脅到荀少彧。
便是有【黑水銳士】、【飛凰神兵】兩大底牌握在手裡,聞淵明也沒自信能夠掣肘荀少彧了。
…………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親眼目睹了‘勸進’,聞淵明邁著沉重的步伐,邁入聞府大門時,神色萎靡不振,挺拔的脊梁微微彎曲。
這一場明裡暗裡的交鋒,簡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讓聞淵明心力交瘁。尤其是看著周遭的廢墟,以及畏畏縮縮的黔首百姓們,聞淵明自嘲的一笑。
司子期迎麵走來,恭聲道:“阿父!”
“嗯……”
聞淵明頷首點頭,望著自家的嫡女、子婿,神色微微一震,沉聲道:“你們都聽著,自今日開始,老夫閉門謝客,誰來登門都不見。”
司子期麵色一凝,也不敢詳問,躬身道:“諾,”
聞鴦看著聞太師鐵青的臉色,道:“阿父,您這是怎麼了?”
聞淵明深深呼出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煩悶,道:“怎麼了……沒事,記著最近不要輕易出府,吾聞家已經夠顯眼的了。在這段時間裡,不需要吾聞家太顯眼,要不然大禍不遠矣!”
說罷,聞淵明抬腳,緩緩向著府邸內走去,隻是身形不知為何,帶著一些佝僂老態。
這一場營口之會,讓聞淵明大敗虧輸,也讓老太師清楚的意識到,再想要壓製荀少彧已是不可能的了。荀少彧羽翼已經豐滿,武道踏入絕巔之列,再經過營口一戰的立威,聞淵明就是想壓一壓,恐怕也是有心無力了。
司子期看著老太師寂寥的背影,猛然想起一事,張口欲言又止。
“阿父!”
聞淵明身形一頓,撇了一眼猶猶豫豫的司子期,道:“嗯?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直說?”
這話中已經帶了幾分不滿,讓司子期強自挺了挺身子,麵上仍然猶豫不決。
聞淵明麵露不愉道:“怎麼,難道有什麼話不能對吾說的?”
司子期垂了垂頭,低聲道:“倒也沒什麼,隻是公子炎……公子炎在營邑混戰時,不幸罹難了。”
聞淵明著重舉薦的公子炎,赫然在荀少彧與幾大掌刀人的混戰中,被打鬥的餘波所波及,現如今可謂是屍骨無存。
老太師問言身子一僵,腦海中莫名浮現荀少彧謙恭的神容,呢喃自語道:“公子炎……這就不幸罹難?真是一刻都不能等了?果然是好黑的心肝啊!”
一想到荀少彧在眾臣’苦苦‘勸進時,不斷的提及此刻屍骨無存的公子炎,老太師心頭的冷意愈甚。
“公子炎……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你是在警告老夫,老夫若再不急流勇退,怕是要比公子炎還慘十倍百倍?”
老太師心思一動,自袖中取出一枚黑銅兵令,直接遞給了司子期,道:“你將這一枚黑水令箭給長信君,什麼也不用多說,長信君隻要看到這枚令箭,自然就會知道老夫的意思了。”
一邊說著,聞淵明一邊搖了搖頭,道:“現在老夫是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剩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