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自強之機
中央軍帳,三十座方陣兵甲陳列,一一縱橫交錯,演繹殺伐兵勢。
三萬【吳回勁卒】陣勢驚人,荀少彧緩緩自藤椅起身,清秀的麵龐上,帶著一抹微不可查的桀驁之色。
“主君,南北皆有異動,二十萬兵卒駐足不前,五原大夫、貉澤大夫等人自率數十親衛而來。”一快騎飛馳,翻身下馬後,連忙向著上首稟報軍情。
荀少彧麵色平淡,手中鼓槌稍稍停頓了少許,眸光輕輕一動,隨即落下愈發的疾快,徐徐道:“隻是帶著親衛來的?看來他們幾個確實明智,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進而妄動刀兵了。”
對於封邑大夫們的識時務,荀少彧早就有所預料。
畢竟,那些骨頭硬不識時務的人物,也不是沒有,隻是經過蠻人的幾番搓磨,再硬的骨頭都碎成粉了。
當然,哪怕荀少彧此刻勢大,可以順勢掃平南方,但他也從未有過這般激進的念頭。固然以他現如今的勢力,滅掉周邊的封邑大夫容易,可再想收場就真是不容易了。
在兩方都有顧忌的情況下,各自也都按耐不少,未有真正一戰的外在條件,他們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拋開南陽的感受。
畢竟,他們都是呂國大夫,受著呂國的節製,若是真的刀兵相見,無論兩方誰成誰敗,都不會有好的結果。不但他們要考慮自身非議,還要顧忌呂國南陽又會作何反應。
“讓他們好好見一見,吾上蔡兒郎的雄姿。”
荀少彧的手上鼓槌重重的落下,鼓聲轟然沸騰起來。
身為堂堂上蔡大夫之尊,於萬軍之中親自擂鼓助漲威勢,三十座軍陣指如臂使不停的變換方位,深得兵法風火山林的神髓。
“風!”
一座方陣驀然高呼,明晃晃的刀兵戰戈在日光下,顯得異常的刺眼,氣勢凜然不凡。
“風!”
與此同時,其餘的方陣亦齊聲大喝,一時間爆發的聲勢,幾如實質一般生生的砸向周匝,僅憑著一層層聲浪震得沙礫微微顫動。
“大風!”
“大風!”
三十座方中陣的【吳回勁卒】大聲怒吼著,大有風火燎原之勢,簡直就如同火上澆油了一般,何止強盛了一二籌。
觥垣疇緊緊拉著馬栓,麵色凝重的停在軍陣前,其他十數位武功大夫,每人都有著數十衛士,彙在一起也有著八九百數,但在這一股聲浪之下,兀自猶如雨打芭蕉般,身不由己的隨著聲浪戰栗。
“這就是荀少彧的下馬威麼?”
看著肅然的軍陣,觥垣疇苦澀的一笑,心中最後的一點堅持,也在刹那間被撞的支離破碎。
十日以來的日夜奔走,在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個笑話,硬實力、軟實力都遠遜於荀少彧的他們,可謂近乎小醜般上演了一場宏大的鬨劇。
而且荀少彧近乎戲虐的,給了他們充足的準備時間,甚至連著時間都是他們自己挑選的。
可是二十萬兵馬雖然人多,但勢重的那一方可是荀少彧,三萬【吳回勁卒】不顧及影響的話,不消半日功夫,就能屠了對方的二十萬兵馬。
這種差距是‘質’的,不是幾倍的數量就可以抹去的,
“諸位大夫,少彧久居上蔡,可惜一直事務繁多,無暇拜訪諸位。今日有暇設宴款待,亦是見識一下諸位的風采。”荀少彧衣袖飄然,端起寒玉酒樽,向著眾人敬酒。
二十餘位封邑大夫坐在荀少彧的兩旁,各自的僚屬跪坐在一側。靜靜聽著荀少彧的言語。
看著案幾上華美的酒樽,一位性情爽直的大夫,直接開口道:“上蔡大夫召吾等至此,想必不隻是喝一杯水酒這麼簡單吧!”
“吾等彙兵至此,每日的人吃馬嚼就要耗費無數,上蔡縱然勢大,但若是存心戲弄吾等,吾等亦必不爾乾休。”
這話一出口,在坐的封邑大夫們臉色微微變化,背脊上的冷汗瞬間搭透了的衣衫。
現在他們都是案板上的肉,任由著荀少彧宰割,在這般危險的處境下,一旦惹怒了荀少彧,他們能否活著回到封邑,就要看荀少彧的心胸氣量了。
就是這一位公子一朝大怒,將他們全部血洗了,也不會讓人有絲毫的意外。
荀少彧冷冷看著出言大夫,眸子閃爍著冷唳的意味,一時間竟然有些冷場的感覺。
“咕嚕……”
幾個心性較差的封邑大夫,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吐沫,喉嚨微微一動。
一名名衛士的手掌,已然攥緊腰間的刀柄,刀身赫然出鞘了一點,寒光在刀身緩緩上流動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荀少彧,等待著荀少彧的大令。
隻要荀少彧稍稍點頭示意,周匝甲兵一擁而上,頃刻間就能將這一座大帳化為血腥殺場。
荀少彧看著猶自梗著脖子,怒目而視的三石大夫,神色中微微詫異,手掌撫摸著腰間玉帶。
這般硬石頭,竟能在蠻人肆虐時活到現在,也著實是不容易了。
隻是,荀少彧並不想血染大帳,何況對這個耿直的大夫,或多或少有了一絲欣賞。
荀少彧冷硬的麵龐上,倏然露出笑意:“好一個三石大夫,久聞大夫腦殼夠硬,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而大夫則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以往少彧還真不信,今日一見果是如此,忠正耿直無人出其右者,唯三石大夫莫屬。”
這話一落下,在場的許多人都鬆了一口氣,濕透了的背脊,有了一股子涼意。
這是給了三石大夫一個台階,而有著這態度在前,幾位膽小怕事的封邑大夫,也就可以放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連三石大夫這種茅坑裡的石頭,可謂又臭又硬的人物,荀少彧都能寬宥一二,何況是他們幾個勢力弱小,毫無威脅性的封邑大夫。
隻是,這一位三石大夫恍若不知自家剛剛死裡逃生了一回,乾瘦的身軀仿佛有著莫大力量,目光一度逼視著荀少彧,喝問道:“公子彧,老夫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應還是不應?”
二十餘封邑大夫麵色陡然凝重,冷汗順著兩鬢不住的流下,連著衣衫濕透了大半,也不敢喘半口氣,氣氛一時間冷肅下來,稍有不慎就是殺身之禍。
荀少彧沉穩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什麼問題,三石大夫不妨道來,。”
三石大夫起身出得席間,上前數步道:“公子彧者,無國乎,無家乎,無道乎,欲自絕乎?”
石破天驚,可謂石破天驚的一問!
在場眾人無不臉色煞白,就連一向有果敢之稱的幾位大夫,也都心神震動難安。
“大膽!”
“放肆!”
席間傳出的數聲嗬斥,並未讓這位耿直大夫有所畏懼,他麵上帶著絕死之意,瞪著上首的荀少彧。
三石大夫穩穩踏出一步,沉聲道:“老夫隻有這一問,不知公子彧能否為老夫解惑。”
荀少彧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但仍不免暗自感慨:“果然,這世上永遠都不會缺怕死的,亦永遠不會缺少不怕死的。”
此時的他當然能趁機發作,不要說一個小小的三石大夫,實力在眾封邑大夫中都不能擠進前五,就是此刻二十數的封邑大夫全部生亂,他也能隻手壓下他們。
隻是貿然動用武力,並非解決問題的正確途徑,隻會讓隱患深埋起來,要不然荀少彧絕不吝惜用武力鎮壓。
“吾荀少彧生於呂國,長於呂國,鎮守南疆蠻土數載,其間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紕漏。吾如何無國,如何無家……又如何無道?”
荀少彧對著三石大夫,不疾不徐道:“吾身經大戰、小戰何止百數,血灑呂國山河大地。麾下兒郎們喋血沙場,屍骸遺落於野,殘軀化作沙礫塵埃。”
“倘若吾無國、無家、無道,豈非戰場上那千萬的英靈,也是一般的無國、無家、無道。”荀少彧鏗鏘有力的說著,右手按著腰間玉帶,神情中帶著奮然之色。
三石大夫嘿然冷笑,道:“可是老夫觀公子所作所為,著實讓老夫難以相信公子無私。”
“公子擅設會盟,廣邀南方諸大夫來此,觀看公子軍威兵勢,其心何人不知,其行何人無忿?”
三石大夫慷慨陳詞,道:“公子勢大,老夫難阻公子成事,但老夫願用這一腔的熱血,做公子盟會上祭刀的第一人。”
“好一個硬腦殼,吾還真是小瞧了你。”荀少彧抿了抿嘴唇,手掌猛然攥緊,看著周邊噤若寒蟬的眾大夫,眸中的殺機緩緩散去。
本該是懾於荀少彧軍威的眾大夫,看似一個個都很是馴服。但經過三石大夫如此一鬨,荀少彧可以保證這些大夫都起了逆反的心思。哪怕他們現在依舊溫順,然而他日後若是露出一絲疲軟之態,這些封邑大夫就會化成最殘忍的鬃狗,一口口撕咬下他的血肉飽餐一頓。
“看來,一口吞掉他們終究是吾的妄想,這些人的勢力縱然無足輕重,但根基底蘊在那裡,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撬動的。”
荀少彧心思轉變的很快,既然不能將他們化為鷹犬爪牙,那就不妨換個思路,一樣可以達到固定的目的。
如果強行用武力,不是沒可能直接壓下這些人,隻是心懷不軌時刻準備弑主的爪牙,除了徒耗心力之外,對他並無多大的益處。
荀少彧緩然的說著:“三石公誤會少彧了,少彧隻是心憂國事艱難,不知吾南呂諸大夫何去何從,才在這吳回關關隘下,邀諸位同會一場。”
三石大夫剛要再度開口,一旁的五原大夫觥垣疇倏然起身,道:“吾等,也很想聽一聽公子的高見。”
荀少彧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觥垣疇,所謂過剛易折,觥垣疇若不是打斷三石大夫的話,就連荀少彧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否在容忍三石大夫這個硌手的石頭。
“呂國四方,東呂武道昌盛,北呂最為富足,西呂雖次於東南,卻也是一安定之所。”荀少彧目光淩厲,迫得眾大夫紛紛垂頭,就連一直秉性剛強的三石大夫,也對此無言以對。
“吾南呂國可謂四方中最弱的一方,呂國百餘大夫中,吾等南呂大夫地位最卑,這是不容爭議的事實。”荀少彧聲音洪亮,在大帳中不斷的回響著。
眾大夫麵色凝重,就連先前渾然不在意的,都沉下了心思。
南呂貧弱已久,自呂國建國之時,就一直是整個呂國的負擔,嚴重拖累了呂國的國力發展。
因此,南呂大夫們縱然威福自享,但實力是呂國四方最弱的一方,在整個呂國的大局地位著實不高。
五原大夫開口問道:“以公子之意,莫非是要改變吾等現狀,壯大南呂對於呂國的影響?”
“難道不可嗎?”荀少彧迎著封邑大夫們詫異的目光,高聲道:“吾南呂之地固然久積貧弱,但這不是吾等想讓南呂貧弱,想讓封邑裡的黔首們衣視無著,吾等也想要百姓安康封邑富足。可是外有蠻人虎視眈眈,內有所謂的自家人橫加乾涉,致使咱們每每功敗垂成。”
“諸位都是經曆過的,應該明白吾所言不虛。”
荀少彧環顧四周,一些封邑大夫已然在不自覺中緩緩點頭,一些人眉頭緊蹙搖頭不語。
“諸位,如今蠻人之亂已平,蠻人損失慘重至少百年內,是沒有機會騷擾南呂大地的。”
“而且南陽燁庭動亂,已經自顧不暇,呂國大夫的目光大多注視於此,沒有人有機會乾擾吾呂國發展,此豈不是天賜良機耶!”
“吾南呂自強之機就在眼前,隻要吾等同心戮力,何愁大事不成。”
這一番話說的固然是令人動容,隻是一眾封邑大夫們都是老奸巨猾之輩,空手套白狼在他們麵前是行不通的,麵上雖有意動之色,卻也小心謹慎的思量著。
想要讓他們真心依附,就不能用‘假、大、空’套住他們,而是以切切實實的利益,真真正正的拴住他們。
“諸位,吾南呂困苦久矣,久受國人鄙夷輕視,吾等大夫在其他大夫麵前都要矮上一等。大丈夫生於世間,不求轟轟烈烈,也要雁過留聲於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