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題字(1 / 1)

“直到這時候,一位雲鹿書院的讀書人接替了內閣首輔的位置,他沒有繼續堅持前輩們的理念,毅然投入到了仁宗麾下,頂著謾罵,為仁宗解決了此事。鬨的沸沸揚揚的國本之爭終於結束。

“雲鹿書院因為這件事,被仁宗厭惡,他意識到,雲鹿書院的存在不利於皇權的統治。而這時,程晦提出組建國子監,由朝廷自己培養人才。”

“而儒家的衰弱,也至此開始。”

這就是雲鹿書院和國子監關於儒家正統之爭的由來。

國子監是國立大學,雲鹿書院是私立,私立怎麼可能乾的過國立.....許七安恍然大悟。

許新年說完,帶著考校的語氣,“大哥有什麼感想.....嗯,我指的是爭國本這件事,與學術無關。”

是覺得涉及到學術的話,大哥這樣的泥腿子答不上來?許七安心裡吐槽,笑道:“表麵是爭國本,實際上是權力之爭。”

“讀書人想施展抱負,必須手握大權,而一個國家的權力體量是固定的。當你手握更大權力時,便有其他人失去權力。黨爭的最高境界,是架空皇帝,成為無冕之皇。”

許新年原本是隨口考校,聽到這裡,臉色大變。

許七安斜了他一眼:“怎麼,我說的不對?”

很對,但這話不能亂說....許新年深吸一口氣:“你繼續說。”

許七安點點頭:“儒家的屠龍術再怎樣厲害,終究還是皇權更強一些。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這句話便道儘了一切。自古以來,不管是貪還是賢,隻要是個權臣,就沒有好下場。”

把持朝政隻是一時的,到最後都會被清算,因為臣子永遠是臣子。許七安上輩子讀曆史時,無冕之皇太多了,哪一個有好下場了?

曹阿瞞不算,皇權坍塌的戰亂年代是另一回事。

許新年有些急迫的追問道:“有何破解之法?”

大哥與他說的這些,學院是不會教的。

“無解!”許七安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朝堂如戰場,黨爭一時爽,全家火葬場。”

他說的話稀奇古怪,偏偏眼睛裡仿佛有千年文史在醞釀。看著這雙眼睛,許新年愣了愣。

“不過大哥這裡還有一個思路。”許七安話鋒一轉。

“大哥請說。”

“錢大儒的事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當你能對一國氣運造成影響,你就從依附皇權的讀書人,變成了能與皇權平起平坐的強者。”

許新年眼睛一亮,臉上剛浮現欣喜之色,便聽許七安悠哉哉的說:“二郎聰慧過人,孺子可教。”

“.....”許二郎這才反應過來,明明是我在考校他....

許七安沒有繼續說話,思忖著心裡的一個疑問,雲鹿書院雖然在官場的前途被掐斷,但仍舊是掌握著儒家修行體係的聖地。

斷絕的隻是仕途而已。

儘管許新年沒有說明是書院的仕途開始衰弱,還是整個儒家體係開始衰弱,可許七安覺得是後者。

因為結合瀑布邊,許二郎說的話:兩百年來,儒家最高隻有三品。

是因為三品之後,儒家體係必須入場為官?還是涉及到儒家氣運之類的東西?

“那這塊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立在這裡。”他問道。

許新年凝視著碑中文字,眼神複雜,歎息道:“這是儒家正統之爭的後續,或者說,是一部分。”

“那位程亞聖驚才絕豔,他建立國子監後,知道想要超越雲鹿書院,就必須有一套自己的教育體係。否則,國子監的學生,依舊是雲鹿書院的學生。

“於是他潛心研究聖人經典,重新為之集注,並融入自己的思想。曆時十三年,終於創建了一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教育體係。”

“存天理滅人欲?”許七安心裡一動。

許二郎點點頭,有了剛才的交談,開始願意和粗坯堂哥講解學術問題,說道:

“程亞聖認為,世間萬物都依循著某個規律,這個規律叫“理”,理是世間最本質的東西,也是最正確的。”

“萬物依存於理,才能蓬勃發展。但是人在世間萬物的紛擾交錯中,會迷失自己,迷失理。”

“因此就要存天理滅人欲?”許七安道。

存天理滅人欲是國子監思想流派的大綱,具體怎麼操作,許七安等待許新年的解說。

許新年繼續道:“程亞聖為聖人集注,製定了一整套的規矩,讀書人遵循這套規矩,便不會出錯,便是正確的,便是應和天地規律的。

“這套規矩將忠、孝、節、義上升到了天理的高度。”

許新年嗤笑一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為大義當舍生;為保節當赴死。”

許七安沉默的聽著,忽然問道:“那辭舊覺得呢,這是對是錯?”

許新年愣住了,他呆呆的看著堂兄,張嘴欲言,但有神秘力量卡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來。

許七安明白了,這種力量叫“思想禁錮”。

“所以,才有了這塊碑?”許七安把目光轉回碑文。

“嗯。”許二郎點點頭:“雲鹿書院和國子監之爭,是學術之爭,是理念之爭。但這塊碑屹立在亞聖學宮兩百年,它始終不倒,它一日不倒,雲鹿書院就一日勝不過國子監。”

“院長枯坐學院十幾年,皓首窮經,試圖反駁碑文上記載的東西,試圖創立一套更成熟更正確的理念,但他失敗了。”

“因為它代表著真理,代表著正確。”許七安說。

“是。”許新年歎息:“不止院長,其實書院曆代大儒、先生,都在和這塊碑文較勁,可沒人能成功。亞聖的思想,豈是等閒之人可以駁斥。”

“那邊上那塊空白的碑....”許七安心裡有了猜測。

“是院長立在那裡的,但十幾年來,他從未上麵落筆。”許新年指著空白石碑邊的桌案,說道:

“後來有學子和大儒們嘗試在石碑上題字,與程亞聖的碑文抗衡,隻是第二天都會被擦去。不過桌上的筆和硯台倒是留了下來,或許是院長也抱著一絲期待吧。”

“正因如此,每當學子們突發奇想,自我感覺優秀時,就會來這裡題字。可惜院長期待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也在石碑上題過字....”說到這裡,許新年沒有繼續,顯然是不打算把曾經的年少輕狂告訴堂兄,免得再社會性死亡一次。

仗義死節報君恩,流芳百世萬古名.....許七安麵對碑文,沉默了片刻,沉聲道:

“辭舊,大哥問你,君王重,還是天下蒼生重。”

許新年毫不猶豫:“自然是天下蒼生。”

許七安再問:“那你讀書,是為什麼?”

許新年下意識道:“忠君報國....”

說完,他自己愣住了。

許七安毫不在意,繼續問:“名垂青史,真的是讀書人的畢生追求嗎?”

許新年沒有回答,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雲鹿書院兩位大儒為了蹭詩的所作所為,也說明了一切。

許七安幽幽歎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憑什麼?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憑什麼?

這狗屎般的社會不能多點人權?許七安笑道:“我非讀書人,但也想寫些什麼,辭舊,替我研磨。”

許新年皺了皺眉。

許七安道:“反正筆墨擺在這裡,不就是讓人寫的嗎,如果大哥寫的不好,明日自然會有人擦掉。”

許新年聽完,便去磨墨。俄頃,他持筆站在碑前,問:“大哥想寫什麼?”

“這次我要自己寫。”許七安劈頭奪過筆,凝視著空白的石碑。

腦海裡忽然浮現今早吃早食的攤主的那張臉,明明肉疼的要死,卻不敢要銀子。可憐的像隻狗。

大奉王朝的胥吏問題積弊已久,滿殿衣冠禽獸一口一個忠君愛國,卻從未對底層的百姓垂下憐憫的目光。

他想到了周立當街縱馬時,囂張跋扈的姿態。想到了京城中衙內橫行無忌的記載。

超凡武力的存在,讓封建王朝的弊病展現的愈發淋漓儘致;也讓底層百姓連揭竿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他上輩子至少還知道幾起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但在這個世界,農民的起義連成型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迅速撲滅。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重重吐息,提筆書寫: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寫完,許七安隻覺神清氣爽,一吐胸中鬱氣,把筆一拋,大聲說:“辭舊,這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

轟隆!

許辭舊的腦海裡,仿佛一道雷霆劈下,劈開了混沌的靈識,劈開了靈魂的枷鎖。

他呆呆的望著堂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二郎似乎看到堂哥頭頂濃鬱紫氣一閃而逝。

哢擦!

邊上那塊石碑忽然發出崩裂的聲響,一道貫穿上下的巨大裂縫出現。

兄弟倆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整個亞聖學宮震顫起來,穹頂“簌簌”掉灰,燭台傾倒。

亞聖雕塑衝起一股清氣,綻破山頂白雲,數十裡外皆見異象。

許七安懵了,臉色極其難看:“怎麼回事?好....好像惹禍了。”

“惹什麼禍,惹什麼禍?”許新年情緒激動,大聲說:“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從沒有來過亞聖學宮。”

說完,抱著腦袋就奪門而出,逃之夭夭。

“讀書人,你等等我。”許七安拔腿追了上去,心說關鍵時刻,還是讀書人應變能力強。

PS:書裡的理學是我基於“程朱理學”發散、魔改出的學術流派,與現實中的理學大相徑庭,彆較真。

這屬於現實取材,再自己魔改,畢竟你讓我生搬硬造一個學術流派....嗯,我有這麼吊,還寫什麼小說?

之所以解釋,主要是“程朱理學”褒貶兩極化,容易引來不必要的口水戰,所以我得聲明一下。

求推薦啦,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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