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就似乎是貼在耳邊,秦逍聽得聲音,臉色驟變,心下駭然。
以他的實力,莫說有人貼近他,便是有人偷偷摸摸靠近過來,他也能夠立時便察覺,絕不至於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讓人貼近自己身體十步之遙。
但他此時已經感到,這聲音不但就在耳邊,說話的人也幾乎就貼在自己身後。
普天之下,能夠如此悄無聲息貼近自己的人物,隻能是大宗師。
而且他從對方的聲音和說話方式,已經想到了這位大宗師是誰。
畢竟這天底下,達到大宗師實力的高手也就那麼寥寥幾人,要判斷出身後的大宗師是誰,並非難事。
屠夫!
秦逍幾乎瞬間就判斷出,此時貼在自己身後的大宗師正是屠夫。
第一次見到屠夫是在蓬萊島,而第一次見到也是最後一次見到。
比起其他幾位大宗師,屠夫的行蹤更是神秘莫測。
他出現的突然,離開的夜突然。
秦逍記得清楚,屠夫在蓬萊島出現,是為了替洛月獲取島上的書庫,說直白一些,那是要將道尊畢生的珍藏以及天齋武學取走。
不過屠夫本身卻是看不上那座書庫的珍藏,隻是受人之托而已。
秦逍之前就推斷過,屠夫欠下的人情債,肯定不是欠了洛月,很可能是李承慶對他有過恩惠,所以屠夫為了償還李承慶的人情,才會為李承慶辦事。
之前也隻是推斷,但此刻屠夫現身,秦逍便知道自己的判斷果然沒有錯。
台下眾人的注意力本來在李承慶的身上,此刻卻都移到秦逍那邊。
所有人都看到,就在秦逍身後咫尺之遙,站著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但誰也不知道那道士是什麼時候靠近秦逍。
秦逍當然知道屠夫不是開玩笑,這老家夥善惡難辨,但肯定是個極信守諾言的人,否則也不會因為欠下李承慶的人情債而受到驅使。
“多時不見,屠夫前輩最近可好?”秦逍身體倒是不敢妄動,心知自己雖然是大天境修為,但是在屠夫這位大宗師的絕對實力之下,自己根本不可能有還手之力。
“上次被你們幾個小混蛋耍得團團轉。”屠夫歎道:“世風日下,現在的年輕人是越來越不知道尊重長輩了。上次你們躲在石室裡,老家夥進去不得,不知今日你們可想好躲在什麼地方?”
秦逍笑道:“屠夫前輩既然來了,我就是躲在天涯海角,那也是無處可逃啊。”
“這話聽著舒坦。”屠夫笑道:“不過你這小家夥倒是狡猾得很,竟然在背後弄出那麼多的動作,差點讓王爺栽在你手裡。”
秦逍歎道:“晚輩聽說屠夫前輩遊戲人間,從不受人擺布,那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卻實在想不到,前輩竟然為名利所累,受李承慶擺布驅使,這實在是有辱前輩的名聲。”
“放屁。”屠夫道:“老家夥什麼時候受名利所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老家夥欠了王爺的人情債,承諾為他辦三件事還債,這是恩怨分明,你這小混蛋少在這裡胡扯,敗我名聲。”
李承慶此時自然也看到屠夫遏製住秦逍,嘴角泛起笑意,並不與小師姑糾纏,身形一展,躍回祭台,單手背負身後,盯著秦逍笑道:“秦逍,現在你可明白,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所有的詭計都不堪一擊。範忠到死都沒有供出一個字,他算是硬骨頭。他能夠為了你不在乎性命,本王確實很好奇你是用了什麼法子讓他死心塌地。”
秦逍淡淡道:“法子很簡單,我以誠待人,而你則是處處算計。”
“其實範忠死不供認,也不是壞事。”李承慶道:“如此本王確實不知道沈無愁和那些家眷的下落。他們都在你的手裡,你更會有恃無恐。”瞥了台下一眼,緩緩道:“如果這些人的家眷都在本王手裡,你今日恐怕是不敢露麵。本王就讓他們在你手中,你自恃有他們的家眷在手,今日前來,這些兵馬自然能為你所用,所以才有膽量露麵。”撫須笑道:“本王有屠夫前輩相助,隻要你露麵,即使有千軍萬馬,又能如何?”
秦逍歎道:“屠夫前輩,李承慶手段陰險,這樣的人品,你也願意為他驅使?”
“小家夥不要挑撥離間。”屠夫笑道:“一碼歸一碼。今日事了,老家夥和王爺分道揚鑣,也就不會再欠他的了。”
秦逍道:“所以他讓你辦的第三件事,就是要殺我?”
“那倒不一定。”屠夫道:“隻要你願意在所有人麵前跪在王爺麵前,宣誓效忠王爺,助他複興李唐,你這條小命自然就能保住。不過男子漢大丈夫,那是要說話算話。你隻要宣誓效忠,就必須遵守承諾。老家夥是擔保人,要是你日後背叛王爺,老家夥就隻能摘下你的人頭。”
秦逍笑道:“近墨者黑,屠夫前輩,以前聽你的故事,隻以為你是個明辨是非豪氣乾雲的大人物,今日一見,實在很失望。你現在越來越像李承慶,行事手段也是頗有些無恥了。”
屠夫卻已經抬起手,在秦逍肩頭輕拍了一下,秦逍卻很快感覺到胸口一陣憋悶,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般,差點嘔吐出來。
“剛剛就說過,年輕人要知道尊敬長者。”屠夫道:“再出言不遜,老家夥可真不客氣了。”
小師姑此刻卻是死死盯著屠夫,笑道:“屠夫,你一大把年紀了,竟然欺負一個年輕人,無論是因為什麼,這段醜事肯定是一直會傳下去。我隻擔心其他幾位大宗師再也不屑於你平起平坐了。”
“小丫頭,上次在蓬萊島,老家夥就想狠狠教訓你一頓。”屠夫沒好氣道:“伶牙俐齒,一點規矩都沒有。當年你師父看到老家夥,都要客客氣氣行個禮,你見到老前輩,也不知道跪下行禮。回頭老家夥定要好好教教你規矩。”
小師姑笑道:“你見著我師傅,恐怕早就嚇跑,還在這裡大言不慚。屠夫,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怕我師傅?”
“胡說八道。”屠夫一翻眼睛,道:“老家夥行走天下,從無所懼。”
小師姑歎道:“你也彆吹牛。要是我師傅還活著,你怎敢欺負劍穀的人。我師傅要是知道你恃強淩弱,肯定是瞧你不起,彆說向你客客氣氣行禮,隻怕還要狠狠打你一頓,讓你抱頭鼠竄。”
屠夫惱道:“胡說,胡說,老子才不怕他。”
李承慶瞥了小師姑一眼,道:“沐夜姬,聽說你是秦逍的師姑,那好的很,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隻要當眾自廢武功,我便饒秦逍一命,你看如何?”
秦逍臉色一沉,道:“李承慶,你真是無恥至極。”
“你一直辱罵本王行事陰險無恥,那本王就順你的意思,讓你看看什麼是陰險。”李承慶淡淡道,緩步走到秦逍麵前,抬起手,右手呈掌,斜睨小師姑道:“你要不要他活命?”
小師姑眉頭鎖起,見得李承慶神情陰鬱,此刻秦逍一前一後兩大高手,其中一個還是大宗師,要殺秦逍,實非難事,冷笑道:“李承慶,你也隻會使出要挾逼迫這一手了,你有本事,大可以自己來廢我武功,看看你有沒有那本事。”
“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隻要有用便好。”李承慶道:“對付亂黨,什麼手段都可以用。沐夜姬,看來你是舍不得自己的一身武功。秦逍,你看看,在你這位師姑的心裡,你的性命可及不上她一身修為重要。”
他話聲剛落,便聽得一個聲音極其突兀響起:“螻蟻尚有貪生之念,王爺當年死裡逃生,更該知道性命之重,卻緣何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大好河山,你爭我奪,古來有之。但所謂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也。天下之至明者,能聚天下之至賢者。仁而明者,天下歸心,威震八方。”一聲歎息:“王爺以此等挾逼手段以圖大業,大違至仁至明之道,豈不愧哉?”
這聲音溫和之中帶著感慨,突然響起,在場所有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四下環顧,一時間卻根本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
李承慶麵色驟變,屠夫卻是陡然扭頭,目光犀利,直直盯向台下的那輛馬車。
馬車車轅處,麝月公主和長孫媚兒依然站在那裡,但屠夫的目光卻似乎是從兩人的身體中間,直接盯住了馬車車廂。
“老夫子,想不到你也來了。”屠夫終於開口道:“二十多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那個味道,滿口仁義道德,我聽著就犯困。”
那聲音笑道:“屠夫,你乃市井尊者,俠肝義膽,老夫也沒有想到你竟然跑到這裡來摻和。二十多年不見,老夫也確實很為想念,今日正好帶了一壇美酒,故友相逢,不如把酒言歡?”
說話之間,卻見得車廂簾子掀開,一人從車廂內緩緩走出來。
那人灰色長衫,頭戴布帽,白須飄飄,宛若神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