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蕭,賀骨鐵宮之內卻是溫暖如春。
但攣鞮可敦心情卻很不好。
莽咄帶著使團回來已經有數日,卻始終沒有秦逍的消息。
按照莽咄的說法,秦逍幫助步六達揭穿沈玄感的陰謀之後,大單於對秦逍倒是很為感激,甚至設下了大宴為秦逍和使團接風洗塵。
而且在宴會之上,賓主相談甚歡,步六達塔都甚至與秦逍義結金蘭。
可是一夜過後,次日一早便不見秦逍的蹤跡。
大單於聲稱秦逍是臨時有緊急事務離開,除此之外,卻不再對秦逍的行蹤多說一句。
這自然讓莽咄大起疑心,猜測各種可能,甚至和手下的使團成員在步六達王庭轉悠了兩天,始終沒有發現秦逍的一絲蹤跡。
步六達那兩天對賀骨使團依然是熱情款待,大禮官幾乎是時刻陪伴,反倒是大單於接見過莽咄一次過後,便不再露麵。
莽咄也是向大禮官多次試探詢問秦逍的下落,大禮官卻似乎真的一無所知。
這種情況下,莽咄當然懷疑秦逍出了意外。
可是她心裡即使這樣想,但僅憑手中使團那點人手,在步六達王庭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無奈之下,隻能率團迅速返回賀骨,向可敦稟明詳情。
可敦得知消息後,自然也是擔心秦逍的安危。
雖然她知道秦逍身手了得,再加上秦逍的身份,步六達人隻怕沒有膽量對秦逍下毒手,但凡事總會有意外。
可敦並沒有忘記,步六達與遼東軍一向交好,步六達諸部中有不少頭領私下裡與遼東軍也是來往密切,如果步六達人為了向遼東軍邀功,謀害秦逍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得到消息之後,可敦倒是立刻派了探子前往步六達打聽情況,自己則是在鐵宮日夜憂心。
這種事情她又不好對外宣揚,隻能自己暗自著急。
昨天本是個高興的日子,從黑山貿易場來了一支隊伍,送來了不少藥材。
秦逍派人往黑山貿易場送去信函後,那邊倒是立刻行動,一邊繼續派人在大唐籌集藥材,一邊將手頭上的藥材收集起來,分出了很大一部分,組成了一支隊伍趕著馬車日夜兼程向賀骨送過來。
這些藥材都是按照秦逍書信中的清單備過來。
莽咄辭彆步六達之時,大禮官倒也保證過,大單於已經下令迅速籌集賀骨所缺的那幾種藥材,儘快送過來。
所以隻要步六達那邊能夠早日將藥材送過來,再加上黑山貿易場送來的大批藥材,便可以立刻著手製造解藥,讓賀骨這場災難儘快過去。
貿易場過來的送貨隊伍不但送來藥材,而且按照秦逍的吩咐,招募了十多名大夫一起趕過來,就是為了讓這些大夫按照配方製作解藥。
藥材和大夫都已經到位,賀骨上下得到消息之後,都是歡喜不已,可敦雖然也是鬆了口氣,但一想到秦逍音訊全無,卻是寢食難安,幾天下來,卻已經顯得頗為憔悴。
她很清楚,於公而言,秦逍對自己與賀骨實在是太重要。
賀婁泰之亂雖然平定,卻也讓可敦知道賀骨部族內部其實有不少人野心勃勃,自己在賀骨的地位也並非那般牢固。
自己執掌賀骨大權多年,說到底,隻是以可敦之名輔佐幼主,賀骨莫雖然無能,但卻是賀骨正統,頒下的政令,也都是以賀骨汗的名義發出。
廢黜了賀骨莫,在秦逍的建議下,賀骨諸部頭領擁戴自己為汗,但可敦知道,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逍之故。
賀骨諸頭領都不是傻子,雖然大部分人還不知道秦逍的真實身份,但都能猜到秦逍在大唐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可敦甚至相信,隻怕眾頭領中,已經有不少人猜到了秦逍的真實身份,無非是不敢直說而已。
賀骨風雲驟變,廢黜賀骨氏,由攣鞮氏執掌大權,這對賀骨來說,其實是一場劇變。
當初攣鞮奴雲隻是以可敦的身份處理政務,因為確實才乾出眾,大家自然也不會說什麼,但如今卻是攣鞮氏取代賀骨氏,攣鞮奴雲將以賀骨汗的身份執掌大權,雖然諸部頭領因為當時的情勢以及秦逍的緣故,都表示擁戴,但這些頭領內心到底是怎麼想,可敦心裡卻也是心知肚明。
她知道這些人至少有半數並不是誠心支持自己。
否則當時諸部頭領被圍先靈台,也不會有一大群人拋棄自己下了山,隻留下極少數的部族頭領與自己共患難。
可敦很清楚,秦逍已經在步六達顯露了身份,那麼賀骨諸部很快也都將確定秦逍就是龍銳軍大將軍,如此一來,有這位大唐將軍在背後支持自己,自己登上汗位之後,諸部頭領忌憚大唐的力量,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那麼自己也就有時間穩固自己的地位。
可是秦逍一旦真的出現意外,自己尚未登上汗位,沒有了秦逍的支持,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可敦對自己是否掌握大權也沒有那麼在意,可是她心裡很清楚,一旦賀骨因為爭奪大權而陷入內亂,賀骨諸部自相殘殺,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百年賀骨,很可能瞬間崩塌,分崩離析。
這當然是可敦絕不想看到的結果。
於私而言,秦逍幾次為她挺身而出,每一次都是生死存亡時刻,對秦逍的為人和能耐,可敦打心裡讚賞,也是讓她從未真正打開過的情愫放在了秦逍身上。
某種角度來說,在她堅強果敢的麵具之下,那最柔軟的地方卻是對秦逍生出了依賴之感。
所以秦逍的安危,自然是牽引著她的心扉。
“可敦,仆闌吐屯求見!”侍女的聲音打斷了可敦的思緒,她抬起頭,吩咐道:“讓他稍候,我去見他!”
仆闌吐屯是少數幾個在先靈台上與可敦同生共死之人,患難見真情,對這位老吐屯,可敦心中也是敬重。
到了大廳,仆闌吐屯已經在等候,見可敦出來,立刻上前行禮。
“坐下說話。”可敦抬手道,自己先坐下,等仆闌吐屯坐下後,才問道:“老吐屯可有事情?”
仆闌吐屯道:“可敦,當日在先靈台,大家約定了十日之期。十日之內,如果可敦安然無恙,那麼我們就會擁立可敦為汗。雖說可敦現在依然在處理事務,但賀骨莫已經被廢除汗位,我賀骨現在沒有汗王,一直拖下去自然不妥。十日之期早已經過去,可敦不但安然無恙,而且服用了解藥,疫病已經治愈,也該是大家兌現承諾的時候。”頓了頓,才繼續道:“可敦一直沒有提,但我們不能裝聾作啞。這兩天我與不少頭領有過商議,覺得應該儘快舉行稱汗儀式,不可繼續拖延下去。”
可敦微點螓首,問道:“諸部頭領的態度如何?”
仆闌吐屯猶豫一下,才道:“還是有不少人真心實意擁戴可敦。不過有些人不說話,並不積極。但草原人言出如山,立下的承諾就必須兌現。”看著可敦,正色道:“可敦放心,先靈台上大家都有過諾言,如果現在有人生事,那就是違背諾言,我第一個不答應。”
“我知道老吐屯的忠心。”可敦道:“那麼可確定好舉行儀式的日子?”
“昨晚我們見過大巫。”仆闌吐屯道:“大巫說明天就是吉日,所以可敦如果沒有意見的話,明日就舉行稱汗儀式。諸部頭領現在都還在鐵宮,他們各自領地的事務也是繁多。而且藥材和唐國的許多大夫昨日都已經抵達,製作解藥過後,要分發到諸部,諸部頭領還是應該早些回到自己的領地做準備。”
可敦道:“不出意外的話,步六達的藥材很快也會送到,頭領們確實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趁他們現在都還在,正好舉辦儀式。”仆闌吐屯道:“明日舉行儀式,今天就要開始布置。雖然倉促,但這件事情不可拖延,我鬥膽進言,這次儀式不求盛大隆重,卻要迅速舉行,以免夜長夢多。”
可敦自然知道仆闌吐屯是一番好心,早些舉辦稱汗儀式,名分一定,大局也就能穩下來。
不過想到明日便要舉行儀式,可敦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她雖然手腕了的能力出眾,但這次是稱汗,非比尋常,即使是膽大心細,但倉促之下舉行儀式,她心中還是不夠踏實。
她也清楚,如果秦逍這個時候在自己身邊,自己必然是無所畏懼,底氣十足。
果然,仆闌吐屯壓低聲音問道:“可敦,不知向日戶現在何處?明日儀式,可否請他參加?”
秦逍與使團一起去往步六達,這是極為機密之事,直到現在,仆闌吐屯和諸部首領也是一無所知。
大家隻知道向日戶之前似乎一直在賀骨諸部巡視,而且進出鐵宮也是自由,此外也不曾聽說向日戶已經返回大唐,雖然不知向日戶的行蹤,但估摸著應該還在賀骨,而向日戶的行蹤,可敦應該是知曉。
仆闌吐屯卻不知道,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敦這些日子一直在擔心秦逍,為此寢食難安,這時候仆闌吐屯詢問秦逍下落,可敦心中更是堵得慌,成熟美豔的麵龐卻是神色凝重,並沒有回答。
仆闌吐屯當然不知道可敦是在擔心秦逍安危,還以為可敦是覺得儀式舉行得太過倉促,輕聲道:“向日戶在賀骨已經很有威望,而且他背後是唐國,明日儀式上,隻要向日戶出現,表達對可敦的支持,那麼其他人就絕不敢有其他想法。”
“我明白!”可敦對仆闌吐屯的直言倒也是很感激,想了一下,才道:“向日戶這些日子一直在調查疫病的來源,我也不知他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仆闌吐屯,你帶人準備明天的儀式,我明日便稱汗,至於向日戶是否到場,我不能保證。”輕歎一聲,心中卻是想著,我又何嘗不希望他明日在場,稱汗之日,有他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我也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