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蓋寅遇事不亂,秦逍覺得此人有大將之風,可是轉眼間這位渤海傉薩竟然直接叫自己“父親”,哪怕秦逍見到的奇人異事不在少數,卻也實在沒有想到淵蓋寅卻是如此能屈能伸。
他心中知道,對方越是如此看起來似乎沒有風骨,卻恰恰是一個極為恐怖的對手。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能屈能伸,這當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傉薩果然非比常人!”秦逍歎道。
淵蓋寅卻是淡定道:“我想活下去,所以你提出的條件,隻要我能做到,自然會儘力去做。”
秦逍微微點頭,道:“傉薩有這樣的想法,那就真的能好好活下去。”
話聲剛落,卻聽到外麵傳來聲音:“傉薩,屬下夏成求見!”
淵蓋寅卻是看向秦逍,秦逍已經用護耳遮擋住半張臉,淵蓋寅卻是立刻明白意思,沉聲道:“進來!”
帳外進來一員渤海部將,上前來,眼角先是瞥向了秦逍,隨即躬身向淵蓋寅行禮。
“夏將軍有何事?”淵蓋寅氣定神閒,絲毫看不出異樣。
“傉薩,那些女人正在被釋放。”夏成也是不動聲色道:“給她們發放了棉衣和食物,不知是否需要賞一些銀錢?”
淵蓋寅點頭道:“每人給幾兩銀子吧。”
“是!”夏成恭敬道:“傉薩。。。。。。是否還有其他吩咐?”
淵蓋寅搖頭道:“你先退下吧,我還有事,若有吩咐,自然會傳你!”
夏成躬身一禮,緩緩退了下去。
秦逍等夏成離開之後,才再次拉下護耳,看著淵蓋寅笑道:“傉薩的部下還真是有赤膽忠心的精明人。”
“夏成是我麾下部下。”淵蓋寅道:“他為人精明,我突然下令釋放所有的女人,有違常理,而正好這個時候你在大帳內,他起了疑心也是正常。”
秦逍歎道:“他不但起了疑心,而且應該已經知道傉薩的生死已在我掌握之中。”
“是!”淵蓋寅倒顯得很坦誠,點頭道:“以他的精明,如果沒有起疑心,不會因為要給那些女人幾兩銀子的小事前來大帳。”
秦逍笑道:“他找到借口入帳查看情況,既然發現了傉薩有危險,你說他會不會帶著兵馬殺進來?”
“不會。”淵蓋寅道:“他很清楚,如果你是容易對付的人,方才他進來的時候,我就會給他放出動手的信號。但我既然沒有給他信號,他當然也就不敢輕舉妄動。”端起酒碗,飲了一口,緩緩道:“比起你的生死,他更在意我的生死。”
秦逍含笑點頭道:“有道理。傉薩,說句真心話,莫離支淵蓋建在渤海權勢滔天,能夠蕩平諸侯,肯定是一位厲害人物。我沒有親眼見到他,不過從你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他為何能夠有今日之權。”
淵蓋寅也是笑道:“閣下對渤海的事務如此關心,自然也不會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我也對閣下的身份感到很好奇。”
“放心,咱們聊得很投機,你一定知道我是誰。”秦逍道:“昨晚傉薩向步六達人提出條件,讓步六達軍後撤三十裡地,我應該沒記錯吧?”
淵蓋寅搖頭道:“沒有記錯。步六達軍花了多年的時間,在興安河西岸構建了完整的防禦部署,我們想打到對岸,十分困難。他們的防禦部署,縱深也就二十裡左右,所以隻要他們真的後撤三十裡,這些年構築的防線立刻就會徹底崩潰,再想重新部署,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做到。”
“所以他們如果答應了條件,就會落入你的陷阱。”秦逍歎道:“你的野心自然不隻是吃下那三十裡縱深,而是在他們撤軍之後,趁他們立足未穩,立刻發起全麵攻擊,徹底吃下整個黑森林。”
淵蓋寅點頭道:“這確實是我的計劃。但他們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一旦後撤三十裡,必將麵臨極其凶險的境地。我就是想讓步六達那位大單於做出一個選擇,他是想要黑森林,還是想要步六達的聲譽臉麵。”
秦逍笑道:“如果你繼承了淵蓋建的大權,我相信你確實可能會有一番大作為。”
“過譽了。”淵蓋寅看著秦逍道:“你或許以為我對大唐也有野心,如果真是這樣想,那就是你的判斷錯誤。”
“哦?”秦逍淡淡道:“這些年淵蓋建秣兵厲馬,而且出兵四處侵吞其他力量的地盤,甚至有渤海的軍人扮作亂匪在大唐邊境襲擾,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渤海的野心了。”
淵蓋寅想了一下,才道:“莫離支的意圖,拿下黑森林,在黑森林部署兵馬,就可以與渤海本土的兵馬對大唐東北形成鉗形之勢,一旦天下有變,渤海便可以兩路出兵東北,一舉拿下東北四郡,建立一個龐大的大渤海國。”
秦逍皺起眉頭,其實渤海人這種意圖,他還真是早就猜到,不過從淵蓋寅口中說出來,還是讓秦逍有些震驚。
“你方才似乎說過,大唐與渤海是父子之國,哪有兒子反叛父親的道理。”秦逍道:“為何突然又變了口風?”
傉薩淵蓋寅搖頭道:“沒有變。”
“哦?”
“我說了,這是莫離支的意圖,並不是我的意圖。”淵蓋寅平靜道:“如果渤海的大權在我手中,我對大唐絕對會秋毫無犯。”
秦逍笑道:“因為我是唐人,你才這麼說?”
“並非如此。”淵蓋寅輕歎道:“莫離支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建立一個強大的渤海國,為此將心思全都放在上麵。但是他忘記了,渤海在大唐的眼中,實在算不了什麼。無論人口還是物產,相距實在太大。大唐動亂,渤海確實有機會吞下東北,可是一旦等大唐恢複元氣,刀鋒指向東北,渤海根本無力抗拒,吃進去的都會吐出來,而且除此之外,渤海還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淵蓋寅說出這番話,秦逍倒還真是有些意外,問道:“你當真是如此認為?”
“絕無虛言。”
“可是據我所知,當年武宗皇帝東征,你們淵蓋氏族的先祖就曾經被武宗皇帝下旨極刑處死。”秦逍盯著淵蓋寅眼睛道:“難道你不記恨在心?”
淵蓋寅平靜道:“先祖之仇,從無忘記過。”頓了一下,才道:“但記住此仇,不是為了向大唐報複,而是讓自己明白,一旦觸怒了大唐,會有怎樣的後果。”
秦逍微笑道:“你既然如此有見識,為何沒有勸說淵蓋建改變意圖,依然想著攻略黑森林,達到覬覦東北的目的?”
“原因很簡單,十年前,我或許有膽量向莫離支諫言,但如今若是向他說出我剛才這番話,我會死的很難看。”淵蓋寅嘴角泛起古怪笑容:“這些年來,他的性情越來越暴戾,身邊人即使沒有過錯,也可能會遭受飛來橫禍。他說的話,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否則下場一定會很淒慘。”
秦逍“哦”了一聲。
“淵蓋無雙死在大唐之後,他變得更加歇斯底裡。”淵蓋寅緩緩道:“淵蓋無雙是他最寵愛的兒子,看著淵蓋無雙活生生出使大唐,回到渤海的時候卻是一具死屍,莫離支更是受到刺激,就在當天,將出使大唐的所有人全都殺死,為淵蓋無雙陪葬。”
秦逍微微變色。
他在京都殺死淵蓋無雙,事後也知道渤海使團是帶著淵蓋無雙的屍首返回渤海,但那支使團回到渤海之後的命運,他還真的沒有關注過,也沒有再聽到有關那支使團的消息。
現在才知道,那支使團回到渤海,竟然全被殺死。
看來淵蓋無雙之死,對淵蓋建確實是一個極大的刺激,而淵蓋建也確實殘忍至極。
“他現在已經陷入癲狂。”淵蓋寅歎道:“渤海雖然不比大唐繁華,可是我在渤海都城過的也是富貴生活,你可知我為何要舍棄那種生活,跑到黑森林這種苦寒惡劣之地?”
秦逍似乎明白什麼,道:“你要遠避災禍?”
“不錯。”淵蓋寅微微點頭:“留在渤海都城,我可能隨時都有性命之危,所以隻有跑到黑森林才是避禍之道。我在這裡一待就是四年,四年來從無回過一次渤海。這裡生活雖然艱苦,但我至少還活著。”
秦逍笑道:“這些都是你們渤海的隱秘之事,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我想告訴你,我想活下去。”淵蓋寅看著秦逍,很認真道:“而且我對大唐沒有任何威脅。”
秦逍想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讓你撤軍三十裡,你會怎麼做?”
“我會下令撤軍。”淵蓋寅道:“這四年我統領渤海的森林軍團,麾下眾多部將都是我一手一把起來,如果我為了暫時保全自己的性命,下令撤軍,他們即使心中存疑,應該也不會抗命。”
“暫時保全性命?”
淵蓋寅淡淡笑道:“這道軍令一旦下達,渤海全軍後撤三十裡,步六達人肯定不會錯失良機,定會全軍出擊。他們多年來一直存著收複黑森林之心,而且黑森林是他們的故土,所以一旦他們集中所有力量打過來,東部森林的步六達各部族也會響應,我渤海軍恐怕真的要退出黑森林。”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平靜道:“下令後撤三十裡,導致渤海丟失黑森林,這兩件事情無論哪一樣,都足以讓莫離支將我五馬分屍。”
“他是你父親,會對你如此殘忍?”
“父親?”淵蓋寅怪笑一聲,搖頭道:“不,你錯了,在他心裡,隻有兩個兒子,我應該算不上是他的兒子。”看著秦逍,一字一句道:“我是庶子,我的母親是賤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