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官索穀圖在旁見得西林汗如此模樣,一時間呆住,聽得西林汗叫喊著要烈酒,隻能看向大單於。
這裡是汗帳,大單於也是愛酒之人,這汗帳就專門有儲存美酒的地方,隻要大單於一聲吩咐,自然能夠取來烈酒。
可是大單於沒有說話,大禮官也不敢主動去取酒。
他本以為大單於見到西林汗如此痛苦模樣,肯定會讓人取酒來,但奇怪的是大單於隻是冷冷盯著西林汗,比之先前淡定從容的神色,此刻老單於臉上一臉冷峻,目光更是如同刀子一般。
大禮官察言觀色,知道這其中大有蹊蹺,更是不敢多一句嘴。
西林汗其實一直很得老單於的器重,否則也不會將部族中許多要務交給西林汗來處理。
而西林汗其實也算是極有才乾之人,他雖然沒有掌握兵權,也談不上有多勇武,但處理事務井井有條,許多非常棘手的事情到了他手裡,他總有辦法迎刃而解,很難讓人挑出理來,處事也是頗為公道。
正因如此,他在步六達的威望也極高。
而且多年來他對老單於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是以也深得老單於的信任。
按照常理,作為老單於極為倚重的臂膀,西林汗突然出現如此狀況,老單於必然會擔心召集,肯定會立刻派人去傳巫醫,也一定會讓人取來最好的烈酒。
但老單於卻隻是居高臨下冷冷看著西林汗,臉上沒有任何擔憂之色,反而冷峻之中帶著憤怒。
西林汗已經縮成一團,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寒冷,連牙齒也“格格”作響。
秦逍此刻卻是驚駭異常。
西林汗的症狀,分明是寒毒發作,秦逍曾經經曆過無數次,知道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這種折磨幾乎不是人力所能承受。
難道西林汗身體裡也有寒毒?
看他發作的症狀,明顯已經中毒多年,寒毒侵入的極深。
雖說如此,但秦逍也不敢完全確定。
畢竟這天下毒藥眾多,也未必隻有千夜曼羅這一種寒毒。
可如果西林汗不是千夜曼羅之毒,那現在的症狀,又是因為何故?
正在此時,卻聽得腳步聲響,從那麵牆壁的左手廊道中,緩緩走出幾道人影來。
當先一人身材魁梧粗壯,皮甲在身,頭戴冠帽,其後跟著三四人,也都是毛裘在身,一看便是步六達的貴族。
這幾人走出來之後,都是望著坐在地上的西林汗,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極其凝重。
“東.....東林汗!”大禮官見到那身著皮甲之人,臉色微變,失聲道:“頓利大都尉,黑河吐屯......,你們.......?”卻看到幾人最後麵跟著一名全身裹著灰毛大氅之人,那人頭上還戴著一頂在草原上很少見的尖頂鬥笠帽,鬥笠周圍一圈垂下冥羅,燈火之下,透過那薄薄的冥羅,那人竟然還用灰布蒙著口鼻,竟是根本不想讓人看到她的麵容。
雖然此人用大氅將身體包裹的很嚴實,但她行走的姿態,還是讓大禮官一眼就看出那定然是一名女子。
西林汗顯然也聽到了後麵的腳步聲,他身體哆嗦,卻還是拚力扭過頭,向後麵望過去,見到數名部族的重要頭領都麵色冷峻,用一種極為憤怒的目光看著自己,更是駭然。
秦逍眼見此情此景,還真有些發懵,實在不知道這位老單於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看向東林汗,此人不久前還領兵圍困自己,看他身形和走路的姿態,龍行虎步,倒也確實是一位悍勇之士。
牆壁後麵有氣息,秦逍當然早就聽出來。
不過這裡是汗帳,後麵是大單於的居處,有家眷在後麵,甚至埋伏人在牆壁之後,都會有氣息發出來,秦逍倒是想不到竟是東林汗等人一直在後麵。
這幾人顯然一直在後麵傾聽,直到現在才出來,秦逍愈發覺得奇怪,但他知道事情蹊蹺,自己還真不好多說話,當下沉住氣,靜觀其變。
他看似很隨意站在帳內,但選的位置卻是極為講究,無論是老單於還是西林汗,都在他可控範圍之內,隻要有一點不對勁,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瞬間就能控製其中任何一人,而且肯定無人能夠阻攔。
“圖羅赫,我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出賣了部族。”老單於心痛道:“你可知道,因為你的自私和愚蠢,有多少人痛苦死去。”
東林汗雙手握拳,厲聲道:“圖羅赫,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我現在就要砍下你的黑頭。”竟是如獵豹般衝上前去,一腳踹在西林汗的身上,西林汗寒毒發作,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東林汗何其悍勇,這一腳之力異常凶狠,西林汗“啊”地叫了一聲,滾倒在地,連滾幾滾才停下來,整個人躺在地毯上,再次蜷縮起來。
東林汗還要再出手,老單於已經沉聲道:“退下!”
他雖然年事已高,但這一聲中氣十足,威嚴無比,東林汗心有不甘,卻聽老單於已經吩咐道:“那個戴麵具的唐人在哪裡?將他帶進來。”
大禮官忙道:“大單於,那人就在外麵,已經被人守著,我立刻去將他帶來。”
“東林汗,你去將他帶來。”老單於卻向東林汗吩咐道。
東林汗雙拳緊握,青筋暴突,充滿怨很地看了西林汗圖羅赫一眼,這才出去。
西林汗躺在地上,早已經是臉色慘敗,嘴唇發烏,不過身體的抖動卻略微好轉一些,不像方才那般如同篩糠一般哆嗦。
秦逍看在眼裡,心中卻是知道,這並非是寒毒的折磨已經停止,恰恰相反,一切才剛剛開始。
寒毒發作之時,中間會有幾次緩和,但每一次緩和過後,下一次的寒意更加淩冽,折磨導致的痛苦也會越來越深。
如果當年不是鐘老頭一直給自己施針,再飲用老頭子親釀的烈酒抵抗寒毒,秦逍知道自己恐怕早就經受不住寒毒的折磨,到現在墳頭草已經有兩尺高了。
不過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他還沒能明白。
但他卻已經看向那幾名部族頭領,一雙眼睛直接盯住了站在那幾名頭領後麵的鬥笠人。
鬥笠人全身被灰毛大氅包裹,戴著鬥笠,根本無法看出身形輪廓,秦逍也隻能從方才她走動的姿勢判斷出她是一個女人,而且很可能並非草原上的女人。
這種冥羅鬥笠帽,在草原上極其罕見,草原上的人也幾乎不會戴鬥笠。
倒是大唐女眷出門之時,特彆是官宦女眷,都會戴上冥羅鬥笠遮擋。
不過比起那些官宦女眷的冥羅鬥笠,眼前這人的鬥笠自然是樸素寒酸不少,遠比不得那些官家女眷的冥羅鬥笠精致。
那人卻似乎是故意低著頭,這就讓她的眼睛也被鬥笠遮擋,秦逍無法看到她的五官,不過心中猜測對方應該是大唐女子。
而當下情況突變,秦逍敏銳判斷,隻怕與那鬥笠女子大有乾係。
西林汗微緩過來,抬頭看向大單於,見大單於一雙眼睛如刀子般盯著自己,那幾名部族首領也都是用一種極為憤怒的目光看著自己,心知事情不妙,強撐著朝向大單於單膝跪下,聲音依舊帶著哆嗦:“大.....大單於,我......我不敢背叛您,更不會背叛步六達......!”
老單於冷聲問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什麼?”西林汗抬起頭。
老單於怒道:“到了現在,你還在我麵前裝糊塗?你身上的毒是從哪裡來的?”
西林汗身體一震。
“不要否認,更不要侮辱我的智慧。”老單於歎道:“我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就在你發作之前的那一刻,我還是願意相信你,覺得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為了步六達的利益。”搖搖頭,痛心道:“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受製於人。我堂堂步六達的西林汗,竟然成為彆人肆意操控的傀儡。”
西林汗額頭直冒冷汗,顫聲道:“大單於,我.......!”
“西林汗,你不要再隱瞞了。”一名部族頭領痛心疾首道:“我們一直都很敬畏你,也很信任你,可是你卻辜負了我們所有人的信任。你現在告訴我們,疫病在漠東大草原散布,究竟是誰下得手?你在裡麵是什麼角色?”
西林汗變色道:“黑河吐屯,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疫病散布與我有關?”
便在此時,聽得東林汗粗聲道:“進去,快點!”
帳門掀開,便見到那麵具人被帶進了汗帳,兩名戴著骷髏麵具的不死軍武士一左一右跟在後麵,都是馬刀出鞘,而東林汗緊跟在麵具人身後。
西林汗回頭看了那麵具人一眼,眼角抽搐。
那麵具人倒是很鎮定,走上前,衝著老單於躬身橫臂行了一禮,恭敬道:“睿智英明的大單於,蒙您召喚,我前來拜見,不知大單於有何吩咐?”
“摘下你的麵具!”大單於沒有猶豫,很直接道:“本單於想看看,這張麵具下麵是怎樣一副狡猾惡毒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