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俏臉驚訝,眼見得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抬起雙臂,將罩在頭上的鬥篷推後,顯出滿頭銀發來。
“大天師!”
麝月失聲道。
禦天台雖然不處於內宮,卻也在紫禁城內。
雖然麝月對道門並無什麼興趣,但宮裡有這樣一處所在,她當年自然也是很有興趣,去過禦天台幾次,每一次也都是大天師袁鳳鏡親自接待。
年少時麝月並不知袁鳳鏡的真正底細,在她眼中,袁鳳鏡不過是一名奇怪的老道士,隻是擅長觀測天象,懂得天文曆法。
但後來自然也知曉袁鳳鏡其實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宗師,而且這位大宗師對聖人忠心耿耿,身在宮中,其實就是起到震懾之用。
畢竟天底下有能耐潛入宮內的高手並不算多,而這些人都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對於幾位大宗師的存在還是一清二楚。
袁鳳鏡坐鎮宮內,那些高手都是知曉,皇城之內坐鎮一位大宗師,即使有人心存不軌,卻也不敢涉險入宮。
反倒是老總管魏無涯這位大宗師的存在,知道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麝月知曉袁鳳鏡與聖人的關係一定極其親密,否則以大宗師之尊,又怎可能二十年如一日,委屈在這皇城之內?
但兩人到底有什麼淵源,麝月卻難以知曉。
畢竟這天下雖然有不少人知道袁鳳鏡這位大宗師的存在,但袁鳳鏡的過往,卻是少有人知。
而且大天師行事低調,雖然身處皇城之內,但卻獨立一方,與宮中各監幾乎沒有什麼往來,也從不受任何人約束,所以很多時候甚至讓人感覺不到禦天台的存在。
人們所知,也就隻知皇城內的禦天台中,有一位深不可測的老道士,二十年來幾乎都待在皇城中。
袁鳳鏡太低調,無聲無息,甚至連麝月都時常忘記紫禁城內還有這樣一位大宗師存在。
可現在袁鳳鏡卻突然出現,而且救下自己性命,麝月著實有些驚訝。
按理來說,這後宮禦花園那絕對是禁地,七星海上的這幾座島嶼,沒有聖人之命,那更是誰也不敢靠近半步。
澹台懸夜為了控製聖人,更是在禦花園周圍布滿守衛,想要不驚動任何人潛入禦花園,登上紫雲島,除了大宗師,隻怕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袁鳳鏡多年來一直待在禦天台,從無進入過內宮,卻能夠恰到好處地在這個時候出現,麝月心知不出意外的話,袁鳳鏡隻怕早就在這島上。
聖人是否知曉,麝月不確定,但以袁鳳鏡的實力,隻要不想讓人知道,那肯定誰也不能發現他已經登島。
聖人見得袁鳳鏡,蹙起眉頭,欲言又止。
大天師袁鳳鏡看著麝月,聲音柔和:“公主,你連死都不懼,這天下間還有什麼值得你害怕?既然什麼都不怕,又何必自尋短見?”
“大天師,你......你怎麼來了?”雖然麝月求死,但大天師及時出手,救她一命,她心中對大天師自然還是存有感激之心。
袁鳳鏡看著聖人,歎道:“你當真要眼睜睜看她死去?”
聖人淡淡道:“你似乎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但你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承諾。”袁鳳鏡語氣平和,“夏侯,快二十年了,難道你還沒有醒悟?”抬起一隻手臂,伸手向聖人道:“隻要你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離開,一切還來得及。”
麝月和長孫媚兒見此情狀,更是驚訝。
聖人眼角抽動,卻沒有說話。
“我們已經錯過了一次,你是否還要錯過這一次?”袁鳳鏡平靜道:“這一切,難道你至今還無法看透?”
聖人冷冷道:“你是讓我拋下江山萬民於不顧,丟下這一切離開?”
“含月並無說錯,你算來算去,終究是將自己算計了進去。”袁鳳鏡道:“你留在京都,隻是池中錦鯉,又何必執迷不悟?”
麝月嬌軀一震。
她雖然名為李含月,但幾乎無人敢直呼其名。
袁鳳鏡沒有繼續稱公主,甚至連麝月都沒有叫,而是直呼其名,著實讓人奇怪。
但袁鳳鏡提及“含月”二字,卻顯得很自然,語氣也是溫和,竟讓麝月公主感到一絲溫暖。
聖人怒道:“你胡說。袁鳳鏡,從頭至尾,你都冷眼旁觀,並無出手,你是否就盼著朕失去一切?”
“你說對了一半。”袁鳳鏡道:“現在這一切已經不屬於你,算不得拋下一切。而且就算你丟開這些,依然有我,並非失去一切!”
聖人怒極反笑,道:“所以你自比江山社稷,覺得自己比這大唐江山還要重用?”
袁鳳鏡搖頭道:“我知道在你心中,那把椅子必然重過我,所以我一直在等待。若是你最終坐在那把椅子上老去,我也會在禦天台陪你一起慢慢離開。但如今你已經不再擁有那把椅子的掌控權,也就不必再留戀。夏侯,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留戀榮華權勢,隻會讓你心中不寧,這樣難道真會讓你歡喜?既然到了放手之時,也就不必再執著。”
“你們......你們在說什麼?”麝月聽得愈發迷糊,看著袁鳳鏡道:“大天師,你......你要帶走聖人?”
“我帶走的是夏侯。”袁鳳鏡看著麝月,唇角泛起一絲淺笑,問道:“含月,那把椅子,你可想坐上去?”
麝月蹙起秀眉,一時卻不知如何回答。
“你已經看到你母親坐在那把椅子上二十年,可曾覺得她過的歡喜?”袁鳳鏡歎道:“前車之鑒,你親眼所見,我想你應該不會再對那把椅子存有在意之心。”
麝月低下頭,沉默片刻,抬起頭道:“大天師,你是大唐禦天台的天師,也是大宗師,如今國賊澹台懸夜禍亂天下,你......你難道不要為了大唐社稷鏟除奸賊?”
“你留戀江山?”
“不。”麝月搖頭道:“但我是李家子孫,李唐江山遭受危難,我若是視若罔聞,如何對得起大唐諸先皇帝!”
袁鳳鏡淡然一笑,道:“自三皇五帝至今,這江山就如擊鼓傳送的花球,從不屬於哪一個家族,更不屬於哪一個人。是誰坐在那把椅子上,並不重要。能夠決定那把椅子最終歸屬,也從來不是幾個人。能讓天下萬民安居樂業,自然坐得穩,如果民不聊生,坐在椅子上的人終究會從上麵摔下來。”神色柔和看著麝月,含笑道:“這江山從來沒有屬於過李家,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麝月蹙眉,若有所思。
“你擔心澹台懸夜禍亂天下,若當真如此,那把椅子自然也不會屬於他。”袁鳳鏡道:“如果李唐天命未絕,自然會有人為他續命,但那人卻絕非是你。”
麝月立刻問道:“誰能為它續命?”
“這就隻有天知道了。”袁鳳鏡愛憐看著麝月,道:“你在宮中近三十年,這紅牆白瓦難道還沒有看夠?你說自己是池中錦鯉,那麼咱們就離開這池子。天下有的是星辰大海,離開這池子,你可以做自己從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過上自己想過卻沒能過上的生活。”
麝月這時候聽明白,問道:“大天師,你.....你要帶我離開?”
袁鳳鏡微微頷首,道:“隻要你願意,自然可以。”
“果然是父女情深。”聖人冷哼一聲,道:“袁鳳鏡,你是想補償她?”
麝月一時沒聽明白,長孫媚兒也是抬頭,看著聖人,略有些驚訝,但隨即微蹙柳眉,顯然是覺得自己聽差了。
袁鳳鏡卻已經緩步走到麝月麵前,慈愛地看著麝月,抬起手,竟然用兩根手指幫著麝月小心翼翼理順了腮邊秀發。
麝月金枝玉葉,何曾有人敢如此放肆?
但她全身卻似僵住,隻是看著袁鳳鏡,任由他幫自己理順發絲。
“我在宮中近二十年,竟然有十幾年不知你竟是我的孩子。”袁鳳鏡凝視著麝月眼睛,柔聲道:“我這一生,本不再虧欠任何人,唯有你,卻是永遠無法補償。”
“你.....你說什麼?”麝月睜大眼睛,嬌軀發顫:“你到底在說什麼?”
聖人淡淡道:“你親生父親在你麵前,還不叫一聲爹爹。”
麝月嬌軀又是一顫,長孫媚兒卻已經抬手捂住嘴巴,一臉匪夷所思的神情。
“你一心想要複興李唐江山,卻不知自己根本不是李家血脈。”聖人嘲諷笑道:“你為了李唐與朕不睦,隻以為忠心李家,是李家的好兒孫,可惜你連維護李家的資格都沒有。”
麝月聞言,呆呆看著袁鳳鏡,腦中一片空白,隨即感覺頭暈目眩,眼前發黑,雙腿發軟,整個人便要癱坐在地。
也幾乎在同時,袁鳳鏡探手握住了麝月的手腕,一股溫暖的氣息瞬間注入到麝月的經脈之中,以極快的速度迅速遍布全身,她本來虛軟要癱坐下去的身子,卻立時充滿了力量,頭暈眼花的感覺也瞬間消失的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