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一望無垠的海麵之上,三艘貨船正自西向東緩緩而行。
趙家商隊在榆關被扣押,消息自然很快就傳了出去。
關內采購貨物的遼東商賈不在少數,榆關被龍銳軍控製之後,眾多的商賈一時間也鬨不清楚狀況,還真不敢輕易出關。
好在趙家商隊做了出頭鳥。
趙家是北境十八坊實力最強的商賈,對貨物的需求量極大,趙泰炎情急之下,率先出關,卻陷入藏匿軍械之案,上百車的貨物被守關將士扣押,關內一直注意榆關動向的遼東商賈們得到消息之後,都是後背發涼。
誰也不是傻子。
幽州的商賈絡繹不絕出關,卻偏偏將趙家扣押,大家心中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遼東的商賈們都知道,如果繼續從陸路出關,就是羊入虎口。
趙家的貨物被扣押,一旦真的被龍銳軍私吞,趙家立時就會崩潰。
那上百車貨物的價值自然是一筆極為龐大的數字,即使是趙家,也承受不起如此大的損失。
其他商賈更是無法承受。
北境十八坊的東家商賈都是心中焦急,這些商賈與草原諸部都有著貿易協定,許多貨物對方都交了定金,如果沒有按時將貨物交付出去,信譽自然是大大受損,而且很容易由此與草原諸部發生衝突。
到時候賠償大筆違約金倒也罷了,那些草原人草莽無比,對信譽看得很重,一旦貨物交不出去,大批的草原商人在阜城鬨起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雖然北境十八坊背後真正的主人是遼東軍,可是一旦因為違約與草原部落發生衝突,遼東軍為了保障阜城的貿易穩定,必然會將失信的商賈當做替罪羊丟出去,以此緩和與草原商人的矛盾衝突。
畢竟商賈多得是,北境十八坊的東家,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
陸路顯然是不能冒險,唯一的辦法,就隻能是走海路。
海路需要商船,而雇傭商船的花銷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要走遠海,勢必要大型商船,而且船上要配備最有經驗的水手,這樣的數量本就不多,爭搶得也很是厲害,水漲船高,平時就價格不菲,在這天冷的時候,價錢就會更好,比之從陸路所需的花費要多出一倍不止。
如果不是趕時間,一般商賈也不會從水路運貨增加成本。
但情勢所迫,遼東一群商賈無奈之下,出重金雇傭了三艘商船,載運著大批的貨物從杭州灣向遼東長生港進發。
這群商賈之中,錢家和萬俟家貨物最多,承擔的費用也是大頭。
眼見得便要進二月,海上的氣候依舊寒冷,兩家的運貨掌櫃都是穿著厚厚的棉衣,帶著狐皮帽,遙望東邊的海麵,恨不得立時就能抵達長生港。
從杭州港出發,即使日夜不歇,抵達長生港也要半個來月,這每多一天,費用也就多出不少。
“大將軍眼睜睜看著姓秦的堵住了榆關,竟然沒有絲毫動作。”萬俟掌櫃見得左右無人,站在船頭,苦笑道:“日後若是一直走海路,咱們的費用大大增加,這利潤可就所剩無幾了。”
錢掌櫃也是一臉愁容,歎道:“大將軍又能如何?姓秦的故意找茬,拿了證據,大將軍又如何出麵?遼東軍是東北駐軍,負責平叛和保衛東北,怎好明目張膽的過問商貿之事?姓秦的狡猾陰險,若是遼東軍直接出麵,隻怕就要被他抓住把柄,向朝廷參上大將軍一本。”
“他們自己不是在搗弄什麼黑山貿易場?”萬俟掌櫃冷笑道。
“這就是他狡猾之處。”錢掌櫃道:“誰都知道黑山貿易場背後是龍銳軍,但名義上卻是軍備司派人操持。聽說軍備司就是聖人專門設立為龍銳軍提供後勤,負責錢糧裝備,那權力大得很。”
一陣陰冷的海風迎麵吹來,萬俟掌櫃不禁裹了裹衣襟,苦笑道:“以後的日子可就愈發難過了。龍銳軍守著榆關,黑山貿易場的貨物暢通無阻,咱們卻要從海路運貨,成本增加,這以後阜城與黑山打起價格戰,咱們占不了任何便宜。草原上那些蠻子粗野無知,到時候誰便宜往誰那裡去,咱們如何鬥得過黑山那幫人?”
“這才是致命所在。”錢掌櫃冷笑道:“秦逍救過江南不少世家商賈的身家性命,這些人與他關係交好。我在杭州打聽過,江南許多的商賈都已經準備前往黑山貿易,出關貿易的商隊,除了阜城的貨商,其他商隊出入榆關都是暢通無阻。”看了萬俟掌櫃一眼,長歎一聲,道:“咱們的貨物都是從江南商家手中購取,因為這些年大將軍對東北商賈的保護,江南商賈一直無法直接進入東北貿易,如今倒好,黑山貿易場一開設,這些人可以自己去貿易,你說咱們又如何鬥得過他們?”
萬俟掌櫃搖搖頭,輕聲道:“我和揚州的馬東家也談過此事。馬東家說杭州西門家一手操持黑山貿易場,而且西門浩私下和不少江南商家說過,到黑山貿易場進行貿易,隻需要繳納部分商稅,龍銳軍不會讓他們另外繳納錢財。馬東家還說,繳納的賦稅不會太高,也因為如此,許多江南商賈爭搶著往那邊去。”抬手撫須道:“你看看咱們,每年光貨牌一項就要交付一大筆銀子,再加上收取重稅,掙取的利潤,六七成都被遼東軍拿走,如今秦逍再來這麼一出,咱們以後生意做的越紅火,虧損的也就越大。”
“還想著紅火?”錢掌櫃失聲笑道:“咱們現在是冬日之蟬,能活多久?實不相瞞,這批貨物交付過後,今年的貨牌我們東家可能就要讓出去了。”
“錢東家不準備做了?”
錢掌櫃歎道:“看看接下來是什麼情況吧。每年二月底貨牌到期,要交銀子續牌,還有個把月時間,如果情勢實在不好,就隻能讓出去了。”
“我倒覺著遼東軍那邊不可能坐視不管。”萬俟掌櫃低聲道:“如果這樣下去,咱們固然損失慘重,可是受害最深的卻是遼東軍。以前東北隻有阜城一塊肥肉,遼東軍一家獨享,如今跳出來黑山貿易場,龍銳軍虎口奪食,你覺得大將軍和遼東軍甘心?”冷笑一聲,道:“秦逍年輕氣盛,自打領兵出關後,與遼東軍處處針鋒相對,大將軍沉穩,沒有輕舉妄動,可是這小子真要是繼續在太歲頭上動土,肯定沒有好下場。”
錢掌櫃道:“你莫忘了,這龍銳軍中間有個‘龍’字,這可是聖人親自下旨調派出關的兵馬,打狗還要看主人,大將軍不是怕秦逍,而是忌憚聖人。”望著海麵,緩緩道:“不到萬不得已,大將軍絕不會輕舉妄動。”
“姓秦的不就是仗著受聖人寵信,這才在東北肆無忌憚?”萬俟掌櫃冷哼一聲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大將軍和遼東軍現在在忍耐,等到實在忍不了,秦逍也就大禍臨頭了。”
錢掌櫃正要說什麼,忽然睜大眼睛,一雙眼睛卻是望著東南方向,眼睛發直。
“怎麼了?”見錢掌櫃突然沒了聲音,萬俟掌櫃有些奇怪,順他目光望過去,卻見到東南方向的海麵上,突然出現幾道黑影,抬起手臂遮在腦門子上,依稀看到是幾條海船正往這邊過來。
錢掌櫃立刻轉身,抬頭望向桅杆,高聲道:“東南方向有船!”
桅杆上方有專人瞭望,以觀察海麵上的情狀,瞭望水手已經大聲道:“瞧見了!”隨即大聲叫道:“東南方向有船隻出現,東南方向有船隻出現。”
此人聲音極大,叫喊聲遠遠傳開。
船上頓時響起一片腳步聲。
一名人高馬大的粗勇漢子在一群勁衣水手的簇擁下,迅速來到船頭。
“喬老板,就在那邊。”見到粗勇漢子出現,錢掌櫃十分客氣,抬手向東南方向指了過去。
雇傭商船之所以昂貴,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商船上配有保鏢,這些人既是水手,可是一旦遇到險情,立馬就能成為護船的保鏢。
大唐施行刀狩令,民間不得私藏軍械。
但這些商船在官府都有登記,船上水手的背景都會登錄在冊,而且出遠海之時,商船東家會向官府報備,官府也會批準船上備有少量的兵器,數量和類彆都會嚴格記錄。
這些兵器不到萬不得已自然不會動用,可是一旦在海上遇見海寇,可以用來自衛。
早些年海上盜寇叢生,著實洗劫了不少商船,為此朝廷不但出動江南水軍剿寇,而且調動東海水師北上剿匪,持續數年的剿匪,讓海上的匪寇遭受致命的打擊,近些年海上的盜寇已經是銷聲匿跡。
喬老板往東南方向看了看,這才轉身向桅杆上的水手做了個手勢,那水手立刻拿起兩麵小旗子,比化了幾下。
片刻之後,水手向下麵道:“那邊回話了,讓我們停下來,他們要和咱們做個朋友,把酒言歡!”
喬老板道:“告訴他們,咱們是杭州虎神堂薑大爺的人,急著趕路,這次不方便。他們若要飲酒,我們請酒,讓他們派人過來取酒錢,這朋友還是要做的。”
水手又打出旗語。
隔了好一陣子,水手才道:“他們說不會耽誤我們太長時間,這次由他們請客,若是拒絕,就是不給麵子。”
喬老板皺起眉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喬老板,怎麼回事?”錢掌櫃和萬俟掌櫃一看喬老板神色凝重,頓時有些緊張,錢掌櫃惶恐道:“不會真的遇見海寇了吧?”
喬老板還沒說話,上麵水手叫道:“西南方向有船隻出現,西南方向有船隻出現!”
喬老板也不廢話,迅速跑到右舷,錢掌櫃和萬俟掌櫃也是急忙跟上。
到得右舷,抬眼向西南方向望過去,果然見到那邊也出現了一片黑影,少說也有五六條船,雖然那些船隻比不得商船龐大,但速度卻是極快,與東南方向那幾條船宛若兩翼,振翅向這邊撲過來。
“吹號!”喬老板厲聲道:“取兵器。”扭頭看了兩位掌櫃一眼,冷笑道:“錢掌櫃,你說的對,咱們運氣不錯,真的遇上海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