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一臉疑惑,乙支元磐這名字一聽就不是唐人,自然是渤海名姓,隻不過大磐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倒像是說出一個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但秦逍卻對這個名字毫無感覺。
他從沒有聽過這名字,除了是個渤海姓名,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彆。
孰知黑衣老僧卻是微微頷首道:“看來老僧並沒有猜錯。”
“大師不必謙虛。”乙支元磐淡淡道:“大師一語道破我的來曆,自然對我十分了解。”
黑衣老僧抬頭看著夜空,沉默片刻,才終於道:“武宗皇帝東征,收服渤海,賜渤海國主王位,又立五候,渤海一分為五。渤海乙支家族被封為大德候,封地平慶州,世襲罔替。”
秦逍身體一震,這時候才明白,原來乙支家族竟然是渤海五候之一。
渤海的曆史,他雖然不至於一清二楚,卻也是大概了解。
五候是當年武宗皇帝為了分化渤海的實力而設立,雖然五候名義上還是渤海國主的臣子,封地在名義上也屬於渤海國疆域,但五候在自己的封地擁有絕對的控製權,無論是財賦還是兵馬,都不受渤海國君節製。
實際上渤海也就直接分裂成了五個小國。
這對大唐來說,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渤海的諸侯割據也一直延續到當今聖人登基,可是隨著大唐三州七郡之亂的開始,接下來西邊的兀陀汗國進軍西陵,北邊草原諸部組成了聯軍南下,大唐卻已經無力再將注意力放在渤海,而渤海莫離支淵蓋建也趁勢而起,竟然用了短短數年時間,橫掃五候,恢複了渤海的一統,此後更是招兵買馬,擴充渤海的軍力,一度向外擴張。
乙支家族就是被淵蓋建平定的五候之一。
秦逍這時候想到黑衣老僧稱大磐為“乙支邸下”,頓時明白,這大磐隻怕就是大德候的後人。
隻是他心下卻更是奇怪,如果乙支元磐是五候的後人,自然與淵蓋家族有著水火不容的仇恨,他又怎會為了淵蓋建跑到東北來綁架自己?這從道理上來說,實在是說不通。
乙支元磐坐在雪地上,笑道:“大師果然對我渤海了若指掌。”
“十五年前,淵蓋建滅大德候。”黑衣老僧歎道:“乙支家族也是五候之中最後一個被滅亡的家族,聽聞淵蓋建在打下平慶州之後,大開殺戒,不但將乙支家族幾乎屠戮殆儘,而且因此而牽連數千之眾,男女老幼都被押到海邊,在海邊處決,鮮血染紅了海水,血腥味道數月不散.....!”說到這裡,合十唱了聲佛號。
秦逍已經感覺妍妍的手微微發抖,心下發毛,忍不住提醒道:“妍妍姑娘,你.....你小心一些!”
那銀針就頂在自己脖子上,與肌膚咫尺之遙,秦逍唯恐這姑娘手一抖,針頭若是刺入肌膚那可就有些麻煩了,畢竟這銀針之上肯定淬有毒藥,是否見血封喉,秦逍實在無法斷定。
乙支元磐眼角跳動,平靜道:“血染天蛇崖......,大師既然知道此事,當然也清楚,這其中有許多人並非是被刀砍死,也不是被箭射殺,而是生生從天蛇崖跳海而亡。”
黑衣老僧又唱了一聲佛號。
“無數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至今我還時不時在我腦海響起。”乙支元磐緩緩道:“那年我十七歲,被一箭射中肩頭,落入大海,上天有眼,我在海上飄蕩了三天,就是那一根浮木讓我不至於沉入海中,活了下來。”
黑衣老僧道:“如果沒有那位大婆娑羅,恐怕你們也活不下來。”
乙支元磐駭然變色,妍妍也已經失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秦逍見得兩名刺客反應,有些詫異,心想黑衣老僧所說的“大婆娑羅”,卻又是何方神聖?
不過這老和尚不但武功絕倫,竟然對乙支元磐的來曆一清二楚,這還真讓秦逍大感驚訝,實在不知道如此厲害的人物,為何會突然跑來要將自己帶走?
“老僧本來可以很輕易就能請走秦將軍,可是卻發現兩位一直在注意秦將軍的動靜。”黑衣老僧緩緩道:“於是老僧一直跟在兩位身邊,從廣寧到牧場,從牧場跟到這裡,難倒兩位就一直不知我在你們身邊?”
乙支元磐和妍妍對視一眼,都顯出吃驚之色。
“兩位商議的計劃,老僧一清二楚。”黑衣老僧含笑道:“老僧隻是想看看,兩位的計劃是否真的能夠順利成功。老僧緣何知道你們的來曆,其實很簡單,你們言談之中,已經泄漏了不少訊息。”
乙支元磐嘲諷笑道:“你是出家人,竟然滿口謊言。先前還說是猜到我們的身份,現在又說是偷聽我們的交談才知道。大師,難道佛門中人都喜歡聽牆角?”
“佛門中人也是人,為何不能聽人說話?”黑衣老僧道:“老僧也並未撒謊。兩位商談之時,並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老僧當時並不知道你就是乙支邸下。不過老僧確實多年前就知道渤海的兩位後起之秀,甚至也知道兩位出自大婆娑羅中行登野門下。隻是這次知道了兩位綁架秦將軍的目的,再加上言談中泄露的蛛絲馬跡,這才讓老僧懷疑足下乃是乙支邸下。”
秦逍忙問道:“大師,我與這兩位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綁架我?”對此很是疑惑。
“乙支邸下,秦將軍的疑惑,你們能否為他解答?”
乙支元磐坐了小半天,氣息已經順暢過來,撐著站起身,緩步走到篝火邊,向妍妍遞了個眼色,妍妍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收回手。
乙支元磐這才在篝火邊坐下,看了秦逍一眼,才道:“很簡單,用你的性命,換取淵蓋建的性命!”
秦逍一怔,乙支元磐緩緩道:“淵蓋家族權傾朝野,他們連大君都不放在眼中,甚至想要取而代之。如今渤海到處都是淵蓋家族的爪牙,朝野之間,宮廷內外,淵蓋家的人遍布每一個角落。照此下去,即使淵蓋建不篡位,等他死後,他幾個兒子也一定會篡奪大君之位,如此國賊,豈能留他繼續禍害渤海?國仇家恨,他必須死!”
秦逍這一瞬間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以為這兩名刺客綁架自己的目的是為了討好淵蓋建,卻想不到乙支元磐竟然與淵蓋建有血海深仇。
“你要殺他,與我有什麼關係?”秦逍皺眉道:“何必山高路遠跑來找我麻煩?”
乙支元磐道:“淵蓋家族權傾朝野,殺人如麻,雖然渤海朝野畏懼淵蓋家的勢力,對淵蓋家俯首聽命,但淵蓋家在渤海同樣是樹敵無數,多少人欲殺淵蓋建而後快。”頓了頓,冷笑道:“淵蓋建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對自己的安全也是極其重視。他勇武過人,不過在武道之上卻並無天賦,遠不及他的幼子淵蓋無雙天賦異稟。”
“他也修行武道?”
“他的修為在十幾年前也隻是三品,此後便再無突破。”乙支元磐道:“所以隻要能夠接近他身邊,便可以趁機取他性命。”歎了口氣道:“不過此人狡猾無比,能夠見到他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即便如此,他還找尋了不少影武者,作為替身出沒。”
“影武者?”
“不錯。”乙支元磐頷首道:“影武者俱都與他樣貌身形幾乎一模一樣,這些人成為影武者之前,會對淵蓋建的言行舉止甚至一些極小的習慣都會了若指掌,除非是及其親密之人,否則就算是他的忠誠部下,也無法分清楚究竟誰是真身誰是影武者。”
秦逍明白過來,道:“你們是想刺殺淵蓋建?”
“家仇國恨,都不可不報。”乙支元磐森然道:“渤海有一批有誌之士,欲鏟除國賊,重振朝綱。多年來,我們策劃了多次刺殺行動,全都失利,有兩次甚至殺死了他的影武者,卻終究沒能除掉國賊本身。淵蓋建的幾個兒子之中,淵蓋無雙的武功最強,卻已經死在唐國,接下來隻要除掉淵蓋建,那麼淵蓋家族僅憑他剩下那幾個兒子,根本無法控製朝野。”
“所以殺死淵蓋建,不但可以鏟除淵蓋家族,讓渤海國主掌握大權,而且還能為家族報仇雪恨。”秦逍歎道:“你們要殺死淵蓋建,就必須接近淵蓋建本人,隻有見到了淵蓋建的真身,你們才有機會殺死他。隻是你們想要見到淵蓋建,比登天還難,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另辟途徑。”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道:“淵蓋無雙是我所殺,淵蓋建喪子之恨,對我自然恨之入骨,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如果有人將我抓過去獻給他,讓他有機會親手宰了我,他的真身自然會出現,於是你們就可以利用我將淵蓋建引出來,那時候我的死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終於有機會刺殺真正的淵蓋建,我說的沒有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