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朝堂有朝堂的江湖,市井則有市井的江湖。
廣寧城崔九爺在這座城的市井之中,絕對是響當當的人物。
很多人都知道,在廣寧城寧可與郡守府結仇,也不要與崔九爺的星羅堂為敵,因為與郡守府為敵,郡守府想收拾你,至少還會編造一個冠冕堂皇的罪名,但星羅堂卻不會費此周章。
崔九爺讓你今晚消失,明天太陽出來後,就絕不會再有人能看到你。
星羅堂對待敵人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但人們也都知道,崔九爺凶殘起來宛若惡鬼,可是仗義起來,那也是天底下最講究的道上人物,隻要成為星羅堂的人,受崔九爺的庇護,崔九爺就一定能夠護你周全。
所以在廣寧城,最不能結仇的人是崔九爺,但你要想交一個朋友,崔九爺絕對是不二人選。
房煒見到崔九爺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
崔九爺這位廣寧城的地下龍頭,看上去平平無奇,穿著很隨意的便裝,屋內生著爐火,溫暖如春。
他年過四旬,身材偏瘦,看上去完全沒有彪悍之氣,倒是有幾分斯文,麵帶微笑,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彬彬有禮的讀書人。
“房先生深夜到訪,自然不會隻是來喝杯茶。”崔九爺含笑凝視著房煒:“不知有何吩咐?”
房煒是郡守府的幕僚,被遼東軍安排在公孫尚身邊作為耳目,卻無官身,公孫尚“自儘”之後,房煒自然是立刻身退,郡守府的爛攤子也就著落到霍勉之的身上,而房煒則像一條毒蛇般在幕後監視著郡守府發生的一切。
龍銳軍入城之後,城中發生的一切,房煒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短短三天,龍銳軍就已經安定人心,在接掌了廣寧城的控製權後,竟然能讓廣寧城迅速恢複往日的平靜,這著實讓房煒大感意外。
秦逍收攬人心的手段確實了得,他知道照這樣下去,廣寧城的世家百姓一旦真的接納了龍銳軍,那麼再想讓龍銳軍從城中撤出,那更是難上加難。
秦逍和龍銳軍欲圖借此機會控有遼西,但凡腦子聰明一點的人都能看出來。
房煒沒想到守城的官兵竟然輕易讓龍銳軍入城,更沒想到秦逍會扯出高讓這杆虎皮大旗在城中為所欲為,他知道如果不製造出一些事端,激起城中百姓對龍銳軍的憤怒,而是眼睜睜看著龍銳軍在城中收攬人心,那麼這對遼東軍將造成極大的威脅。
雖然事發過後,早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前往遼東報訊,安東都護府那邊也必定會迅速派人前來處理,但自己卻也不能在城裡乾等著。
“九爺,這是三萬兩銀票。”房煒從袖中取出一遝子銀票放在桌上,輕輕推過去:“事成之後,另有三萬兩銀子奉上。”
崔九爺眼睛一亮,笑道:“六萬兩?房先生,看來你是要做筆大買賣。我這邊一顆縣令的人頭也不過三百兩銀子,這六萬兩白銀,就算將遼西十三縣縣令的人頭都摘下來,那還綽綽有餘。”
房煒含笑道:“要勞動九爺出手,總是要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秦逍帶著龍銳軍入城,據我所知,上上下下大概有四千多人。”崔九爺就像個精明的商人,盤算道:“這種普通的兵士,一直都是五十兩銀子一顆人頭,所以六萬兩銀子也隻夠一千二百個人頭。”隨即笑道:“我手下雖然有數百名弟兄,其中不乏殺人的好手,但要對付龍銳軍,簡直是自取滅亡。”
房煒笑道:“九爺睿智,猜到我的請求與龍銳軍有關。”
“房先生的手腳通天,在這廣寧城中,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你。”崔九爺撫著自己頜下短須道:“眼下也隻有龍銳軍讓先生棘手。”
房煒微微一笑,道:“這些年星羅堂在廣寧城也算是順風順水,我們和九爺也算得上是互相幫襯,我們聯起手來,便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現如今秦逍帶著龍銳軍入城,接下來還想著控有遼西,九爺是聰明人,應該能想到,一旦真的被秦逍這夥人控製了遼西,對九爺肯定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房先生為何會如此肯定?”
“九爺難道不知道,秦逍在京都就曾將京都兩大幫會弄得天翻地覆。”房煒平靜道:“無論是青衣樓還是太平會,都因為此人的出現煙消雲散。”
崔九爺哈哈笑道:“所以先生覺得他也會對星羅堂下手?”
“龍銳軍如果要控製廣寧,自然不會允許星羅堂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存在。”房煒肅然道:“所以龍銳軍可算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先生花這六萬兩銀子,不知想要我們做什麼?”崔九爺凝視房煒眼睛:“以星羅堂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是龍銳軍的對手。”
房煒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龍銳軍在城中收買人心,如果真的讓城中百姓歸心,龍銳軍必然會借著民心賴在城中,想讓他們離開更不容易。都護府那邊的人很快就到,在此之前,我隻想請九爺幫忙讓城中亂起來。”
“如何亂?”
“我已經讓人秘密趕製一批龍銳軍的軍服,最遲明天晚上,至少有三百套軍服可以送到星羅堂。”房煒目光變得陰冷起來:“龍銳軍雖然暫時控製了城中幾處重要地方,但對整座城的環境他們並不熟悉,比起星羅堂的弟兄,龍銳軍在城中就是瞎子。”
崔九爺眯起眼睛道:“先生的意思是,讓星羅堂的弟兄假扮成龍銳軍的兵士,在城中殺人放火?”
“隻需要三天。”房煒道:“星羅堂在城中到處都是落腳處,九爺隻要一聲令下,三天之內整座城就是一片混亂,而且能夠進退自如。城中百姓都是一群無知之眾,辨不清真假,城中到處都是龍銳軍的兵士行凶作案,龍銳軍想要在三天之內將星羅堂完全挖出來也是根本不可能。三天之後,都護府的人就到了,龍銳軍將廣寧城鬨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到時候都護府的官員抵達,星羅堂便可以組織人手向都護府狀告龍銳軍的惡行,如此一來,龍銳軍也就沒有資格繼續留在城中。”
崔九爺含笑道:“城中百姓怨聲載道,龍銳軍再想強占廣寧不走,遼東軍甚至可以給龍銳軍扣上荼毒百姓的帽子,直接發兵來打。房先生,你果然不愧是讀書人,這計策當真是妙極。”
“這六萬兩銀子,隻是我請九爺辦事的酬勞。”房煒微笑道:“事成之後,都護府那邊或許還會另有獎賞。”
崔九爺歎道:“這實在是一筆好買賣。”想了一下,才問道:“房先生,你說明晚就能有三百套軍服送過來,並非我不信任,隻是.....這廣寧城中有誰能有如此能耐,短短幾日就能搞出三百套龍銳軍的軍服?”
“九爺難道忘記了宋記?”房煒道:“宋記製作服飾在廣寧城首屈一指,我前天晚上就已經找上了宋記,三日之內三百套軍服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難事。”
“原來如此。”崔九爺若有所思,微一沉吟,終是壓低聲音問道:“房先生,城中可還有其他助力?這筆買賣我雖然很想做,但風險太大,如果被龍銳軍盯上星羅堂,我隻怕大家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如果真的出現變故,除了星羅堂,先生是否還有其他的助力?大家是否可以聯手擋住龍銳軍?”
房煒猶豫了一下,終是道:“若是彆人,我會告知另有幫手,但在九爺麵前,我不敢欺瞞。郡尉喬明水已經是階下之囚,否則廣寧軍中多有他的親信,隻要他帶頭,還能生出事來,但喬明水自身難保,自然無法再調動廣寧軍。秦逍利用太監高讓發號施令,廣寧軍都被趕到軍營,繳了軍械,城中的兵器庫也都在龍銳軍的控製中,廣寧軍大營還被監視,所以指望不上廣寧軍。”
崔九爺眉頭鎖起。
“不過九爺不必擔心。”房煒道:“如果真的是凶險至極,我也不會麻煩九爺出手。三天,隻需要三天,都護府的人就能抵達。除非龍銳軍想要反叛,否則在東北四郡還沒有膽子直接違抗都護府。咱們現在隻需要攪亂廣寧,讓百姓對龍銳軍存有怨憤,如此都護府的人抵達之後,就有足夠理由讓龍銳軍撤出城去。”
崔九爺微微頷首,隨即問道:“龍銳軍控製了郡守府,郡守大人現在是什麼狀況?”隨即笑道:“房先生如果不方便說,可以不說,但如果要說,切莫欺瞞我,咱們接下來要乾的是容易掉腦袋的事情,還需要互相信任。”
“已經畏罪自儘。”房煒歎道:“公孫郡守將劫掠銀隊的罪責擔下來,畏罪自儘。”
“他真的是自儘?”崔九爺皺眉道:“我與郡守打過交道,恕我直言,郡守大人可不是有勇氣敢自儘的人。而且他是從大將軍身邊走出來的人,算得上是大將軍的親信,沒有大將軍之令,郡守大人會輕易自儘?畢竟大將軍就是東北四郡的土皇帝,公孫郡守犯了天大的事情,也會指望大將軍庇護,怎能輕易自儘?”
房煒微皺眉道:“九爺,恕我直言,這件事情你似乎不必知道的太清楚。”
“房先生,我對秦逍也是略知一二,聽說此人深受皇帝的器重,他們的龍銳軍旗,繡有龍紋,這可是皇帝欽此的軍旗才有資格繡龍紋。”崔九爺淡淡道:“星羅堂隻是廣寧城一個幫會,讓我們去假冒這樣一支兵馬在城中犯案,比之我們之前所作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凶險得多,一旦失手,星羅堂六七百號人很可能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事關弟兄們生死,有些事情弄清楚總不會有錯。”
房煒四下裡看了看,才淡然一笑,道:“他是自儘還是死在他人之手,有何區彆?”
“依我看,公孫郡守自儘的可能很小,被人殺了的可能性更大。”崔九爺笑道:“有膽量對他下手的,恐怕也隻有你房先生了。公孫尚一死,案子就牽扯不到上麵,房先生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房煒淡淡笑道:“九爺既然想知道,那就當是這樣,公孫尚確實是我所殺。”
“房先生能自己承認,那我的差事也算辦好了。”崔九爺拍拍手,笑道:“來人,帶房先生去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