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一怔,有些意外,問道:“什麼官員?”
“不知。”羊叱吉搖頭道:“我身份低微,唐國官員下午剛到,立刻就受大汗接見。”
秦逍皺眉道:“是從東北過來,還是從大唐京都而來?”
羊叱吉道:“他們前腳剛到,大汗就接到賀骨使團抵達的消息,派我前去迎接,所以從何處而來,又為何而來,我還沒有弄清楚。不過他們無論從何而來,大汗都已經下令今晚設宴接待。”
秦逍想了一下,才問道:“契利退兵過後,真羽部的頭領們如何看待賀骨人?”
“大家都說賀骨人能夠死裡逃生,咱們是出了力氣的,賀骨的那頭母狼肯定會派人來道謝。”羊叱吉笑眯眯道:“現在看來,大家說的並沒有錯,賀骨的使者來得很快。”
秦逍心想如果不是為了打通商道,攣鞮可敦可不會派使團專程來道謝。
錫勒逐步聯手抗敵,雖然直接受益著是賀骨部,但對漠東其他諸部同樣有利,諸部支援的真正動機,可不是為了讓賀骨不死裡逃生,無非是不想看到鐵瀚的實力進入漠東,到時候大家都將遭受滅頂之災。
“對了,向勇士稍等,有人要見你。”羊叱吉橫臂一禮,不等秦逍多問,已經轉身退下。
秦逍有些奇怪,等了好一陣子,忽聽得外麵傳來腳步聲,帳門掀開,一個腦袋先探進來,秦逍隻看了一眼,驚喜交加,還沒說話,那人已經回頭向帳外道:“是他沒錯。”拉開帳門走進來。
秦逍當然認出,眼前之人,竟赫然是陸小樓。
隨即又有一人跟著陸小樓進來,大腹便便,不是杭州馬商西門浩又能是誰?
秦逍萬沒有想到在這裡看到兩人,早已經起身迎上去,歡喜道:“你們怎地在這裡?”
“秦.....親親我的孩子。”西門浩見到秦逍,也是又驚又喜,差點脫口叫錯,羊叱吉此刻也跟在他身後進來,好在西門浩即使反應過來,張開雙臂上前,將秦逍抱著拍了拍:“你沒事就好,可讓我們好生擔心。”
陸小樓卻是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奶餅張口就咬。
“向勇士,看來他們沒找錯人。”羊叱吉似笑非笑道:“他們找到汗帳來,非說要找西門陽,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西門陽到底是誰。不過他們認識大汗,大汗接見了他們,安排他們在汗帳住下。”
秦逍有些尷尬,隻能笑道:“此事我會向大汗解釋。”
羊叱吉眼珠子微轉,也不廢話,很識趣地先退了下去。
上次一行人被圍荒山,秦逍和塔格設計引來狼騎兵,此後秦逍也得知西門浩等人落入狼騎兵之手,對方派了使者前來真羽部問罪,真羽部出贖金將女鷹衛叱羅雲等人贖回來,不過西門浩和陸小樓是唐人,未免多生事端,反倒沒有去贖。
不過秦逍也知道西門浩是唐國商賈身份,草原人對商賈倒是不會太為難,而且西門浩在杜爾扈部也有人脈,倒也不是太擔心他的安危。
“來,坐下說話。”秦逍牽著西門浩手臂坐下,看了陸小樓一眼,笑道:“你們安然無恙就好了。對了,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這邊?西門先生,你們又是如何從狼騎兵手中脫身?”
西門浩笑道:“要從狼騎兵手中脫身並不難。我們被帶回去之後,告知他們我是西門家的東家,剛好孫坤將貨物送到他們那邊還沒離開,他們找了孫坤過來見我,確認我身份之後,倒是熱情款待。我送了那個察敦千夫長一塊自身攜帶的玉佩,他十分歡喜,也沒有為難叱羅雲那些人。”頓了頓,才繼續道:“不過他們沒有繼續在湖邊停留,察敦派了一隊人將貨物送去杜爾扈汗庭,自己卻率軍離開,本來他是想讓我們都去杜爾扈汗庭麵見鐵瀚,我找了個借口推辭,他也沒有為難。孫坤跟著貨物一起去汗庭,得到貨款之後會直接回國,我和小樓則是一路往東邊來,想找尋.....!”向帳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二人不知爵爺情況如何,所以到真羽打聽。”
秦逍道:“可真是難為你們了。”
“我和小樓知道爵爺與真羽塔格在一起,尋思著你們可能會回到真羽部。”西門浩輕聲道:“不過我們存了小心,沒有直接到汗帳,很快得到消息,真羽軍北上,草原有發生了戰事。小樓和我到處打聽,終是搞清楚,杜爾扈的契利汗竟然率軍攻打賀骨部,真羽和草原諸多錫勒部族支援抗敵,很快又有消息傳出來,賀骨有一位了不起的勇士,兩軍決鬥之時,單刀斬殺了三十多名圖蓀人,迫使契利撤軍。當時我還想不到是爵爺,但都說那名勇士叫做向恭,小樓說草原上沒有這樣的勇士,說不準向恭就是爵爺的化名。”
秦逍看了陸小樓一眼,見他淡定自若,笑道:“如果你在場,決鬥更會提早結束。”
“隨後我們又知道真羽人擁戴烏晴塔格為大汗。”西門浩道:“知道此事後,我們也就不再猶豫,直接找到汗帳,他們還以為我們是密探,將我們抓了起來。我們說要找尋西門陽,他們卻說沒有聽過,後來正是剛才那個叫羊叱吉的來見我們,我們告訴他說認識烏晴塔格,也認識叱羅雲。叱羅雲已經被他們贖回來,羊叱吉找了叱羅雲來見我們,認出我們之後,帶我們去見烏晴塔格.....她現在是烏晴汗了。烏晴汗待我們很好,讓人安頓好我們,熱情款待,隻說爵爺有事在身,但很快就能與我們相見。”
秦逍笑道:“我剛從賀骨那邊回來。現在錫勒諸部已經知道鐵瀚欲圖染指漠東的野心,他們也知道如果繼續互相殘殺自我消耗,遲早要被鐵瀚吞並整個漠東,為此諸部開始準備組成聯盟,也不想繼續刀兵相見。這次我隨著賀骨使團一起回來,他們也是要與真羽部談判。”眼睛一亮,道:“西門先生,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陸小樓卻起身道:“我出去轉轉,你們談。”
“沒讓你走。”
“你找西門先生,說的無非是生意上的事情,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陸小樓道:“外麵轉轉更舒服,而且我在外麵還可以幫你們放風,真要有人敢偷聽,我幫你們趕走。”也不多說,出帳而去。
秦逍無奈搖頭。
“爵爺有什麼吩咐?”西門浩見陸小樓出帳,這才問道。
秦逍也不囉嗦,將賀骨使團的主要目的說了。
“爵爺是說,賀骨人準備放棄羅支山,交換的條件是要真羽人給他們讓出商道?”西門浩有些詫異,隨即讚歎道:“爵爺,看來賀骨的那位可敦果然不是一般人。草原人的腦子執拗,有時候為了仇恨,根本不顧其他,特彆是許多部族的頭領,僅僅為了出一口氣,不管部眾的死活。這位攣鞮可敦甘願放棄本就不在他們手中的羅支山,選擇與大唐貿易,這可說是極為睿智英明。”
秦逍點頭道:“我到東北不久,知道遼西郡的平城是個貿易之所,東北可還有其他貿易場?”
“有!”西門浩道:“遼東郡北部邊境就有一個貿易場。比起平城,阜城的貿易更為興旺繁盛,貨物齊全,東北諸郡的商賈從關內交易大批貨物過來,然後在阜城與周圍諸部貿易,利潤豐厚,不過賦稅也是極高。”頓了頓,才道:“遼東軍和東北商賈最大利益瓜葛就在此處。”
秦逍很是感興趣,道:“願聞其詳。”
“爵爺有所不知,阜城素有北境十八坊之說,是指設在阜城的十八家貿易坊,這十八家貿易坊經營的範圍極廣,幾乎是無所不包。”西門浩緩緩道:“十八坊並不是指十八個姓氏,遼東大將軍斂財有術,最厲害的就在此。這十八坊每年都要競爭,從安東都護府獲取貿易權,說白了,就是花銀子從都護府得到貨牌,彆小看那小小的一塊貨牌,隻有取得貨牌,才有資格在阜城與諸部貨商進行貿易。阜成有大大小小上百家商鋪,卻都是歸屬十八坊之下。除了貨牌需要花銀子走人脈獲取,在阜城沒有一座商鋪,每年也都會按照商鋪多少向都護府交賦稅。”
秦逍皺起眉頭,西門浩繼續道:“十八坊每年繳納的賦稅是天文數字,但還是有利可圖。而貨牌也從來都隻能是東北本地商賈能夠獲得,關內的商賈無論花多大力氣,都無法獲得。”
秦逍皺眉道:“東北四郡也是大唐的疆域,他們難道敢明目張膽阻止其他地方的貨商貿易?”
“所以才有平城。”西門浩歎道:“爵爺去過平城,自然也看到平城的規模,那裡的商鋪連阜城的零頭都不到。遼東軍也擔心有人參劾他們掌控東北貿易,所以才開設了平城貿易所。關內來的商人,可以去平城貿易,而且要繳納重稅,即使在那邊貿易,遼東軍暗中也會控製平城的貨源,不允許平城的商人囤積貨物,否則就會找由頭登門找麻煩。對關內的商人來說,要想在東北貿易獲利,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貨物直接低價賣給北境十八坊,如此一來,即使無法獲取豐厚利潤,卻多少有得掙。東北本地的許多商賈害怕得罪遼東軍,也不敢在平城貿易,大部分都是掛在十八坊名下,交銀子給十八坊獲取在阜城商鋪貿易。所以現在東北與周邊諸部的貿易,獲利最多的自然是遼東軍,爾後是十八坊,到最後才輪到掛名十八坊之下的其他商賈。”
秦逍之前沒有太深了解東北這邊的貿易,這時候聽得西門浩解釋,才恍然大悟。
“所以東北商賈與周邊諸部貿易的幕後操控者,還是遼東軍。”西門浩歎道:“早些年關內還會有不少商賈帶貨前來,不過遼東軍近些年的盤剝越來越厲害,十八坊也隻能將賦稅的壓力轉嫁到其他商賈身上,所以關內過來的商賈獲取的利益也越來越少,無利可圖,大家也就不願意過來摻和,東北商賈就隻能自己入關采買貨物,再運到阜城貿易。”
秦逍微微頷首,沉默了好一陣子,終是問道:“西門先生,如果我想在黑山開設貿易場,有沒有可能成功?”
西門浩詫異道:“在黑山開設貿易場?爵爺是說真的?”
“我知道這件事情做起來不會太容易,但是如果成功,對龍銳軍將大有裨益。”秦逍道:“黑山以南是鬆陽草場,也是龍銳軍練兵之所,自然無法設立貿易場。不過黑山北邊大片平原,黑山上有大批林木,雖然無法在山下建城,但是建造一片貿易場並不難。我準備讓歸附的黑山軍臨時做工,采伐山上的木石,就在北山下修建貿易場,隻要貿易場興旺起來,黑山的那些百姓還可以借此開設客棧飯館,甚至可以做些力氣活,如此也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
西門浩笑道:“我明白爵爺的意思。爵爺的雄心壯誌讓人欽佩,如果爵爺的夢想成真,最受益的當然是黑山上的那些居民。”隨即神情變得凝重起來,道:“不過夢想雖好,要想做成.....!”頓了一下,才歎道:“爵爺,恕我直言,那是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