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神像莊嚴慈悲,長孫媚兒卻是心事重重。
一陣沉默之後,秦逍才輕聲問道:“聖人已經決定了?”
“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變化。”長孫媚兒想了一下,才露出一絲淺笑道:“聖人是否要派你去江南當差?”
秦逍點頭道:“雖然沒有最終決定,但聖人有這個意思。”
“其實遠離京都也不是什麼壞事。”長孫媚兒幽幽道:“在江南辦好自己的差事,隻要不出大的差錯,聖人自然會護著你。”扭頭看了秦逍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出話。
秦逍沉默片刻,終是問道:“舍官姐姐,我有沒有能夠幫到你的地方?”
長孫媚兒一怔,有些詫異看著秦逍。
秦逍歎道:“如果你真的去了渤海,就遠離故鄉,自然是不會開心的。”
“事關大唐的安危,個人的生死並不重要。”長孫媚兒輕聲道:“聖人已經決意要在三年之內向西陵發兵,將原本屬於大唐的疆域收回來。在此之前,自然要謹慎謀劃,渤海地處我大唐東北,帶甲數萬,驍勇善戰,如果不能穩住東北那邊,日後收複西陵就會存在巨大的隱患。”
秦逍皺眉道:“所以聖人決定用女人去聯姻,求得渤海國到時候按兵不動?”
“聖人確實是如此打算。”長孫媚兒道:“聖人深謀遠慮,應該早就開始謀劃收服西陵,所以早先才向渤海下旨,讓他們派出使團來,那時候應該就決定兩國聯姻。”抬頭望著觀音像,輕聲道:“使團已經抵達京都,聯姻之事勢在必行,已經不可能更改。”
秦逍欲言又止,終是冷笑一聲,並不說話。
“為何發笑?”長孫媚兒蹙眉道。
秦逍歎道:“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不過.......在舍官姐姐麵前,我也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頓了頓,才道:“我對渤海國也做了些了解,知道渤海國的大權是掌握在莫離支淵蓋建的手中。淵蓋建此人不但野心勃勃,更要緊的是狡詐多端反複無常。”
長孫媚兒問道:“你很了解他?”
“我在杭州的時候,認識一些在北方經商的商賈,他們對北方的情況了解的不少。”秦逍道:“北方草原分落著圖蓀各部落,綿延到東部的黑森林一帶。據我所知,黑森林地域廣袤,圖蓀有十幾個部落一直在黑森林生活,雖然毗鄰渤海國,但一直以來也算是相安無事。不過淵蓋建掌握渤海大權之後,多年以來利用各種手段,吞並了黑森林,讓黑森林控製在了渤海人的手裡。”
長孫媚兒微點螓首,道:“此事宮裡也知道。不過渤海人與圖蓀人交惡,對我大唐也並無害處。”
“淵蓋建在吞並黑森林之前,調拔離間,分化黑森林的圖蓀部落,為了拉攏其中幾支強大的部落,甚至令渤海貴族迎娶了圖蓀部落的貴族女子。”秦逍神情肅然,輕聲道:“非但如此,淵蓋建自己也娶了一位圖蓀部落的塔格,也就是我們說的公主。”
長孫媚兒一雙如霧般美麗的眼眸看著秦逍,也不說話。
“可是後來找到機會,淵蓋建對那幾支聯姻的圖蓀部落可沒有心慈手軟。”秦逍冷笑道:“按照那些商賈的說法,渤海軍打下黑森林之後,淵蓋建大開殺戒,對他所謂的親家毫不手軟,那位已經成為他妾室的圖蓀塔格,更是被他用弓弦親手......!”說到此處,意識到什麼,後麵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長孫媚兒冰雪聰明,自然知道秦逍的意思,道:“你是擔心即使大唐與渤海聯姻,可是真要有機會,渤海人也不會估計姻親關係,依然會趁虛而入?”
“不是擔心,在我看來,事一定會發生。”秦逍道:“渤海人反複無常,你要他們跪在地上安分守己,就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大唐強盛的讓他們害怕,打得讓他們抬不起頭,否則他們絕不會老實。他們主動求親,要結成姻親之國,在我看來,不是為了想和咱們大唐和睦共處,反倒是想借姻親的關係從大唐獲取更多利益,甚至有可能是在迷惑大唐。”
長孫媚兒蹙眉道:“迷惑大唐?”
“渤海這些年四處擴張,野心早已經顯露。”秦逍道:“他們肯定擔心如果繼續肆無忌憚地擴張下去,會引起大唐的警覺。”頓了頓,低聲道:“舍官姐姐,說句不該說的話,今日之大唐,自然不能與鼎盛時期相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大唐真的集中力量去對付渤海,淵蓋建肯定也是抵受不住。”
長孫媚兒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
“所以渤海與我們結親,有了姻親之實後,自然就不用擔心大唐對他們發難。”秦逍歎道:“我大唐禮儀之邦,既有姻親關係,哪怕渤海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情,大唐也會寬容對待,這一點淵蓋建新心知肚明。以姻親為掩護,擴張勢力,而且在結親之後還可以轉移大唐的視線,一舉多得。”
長孫媚兒凝視著秦逍,目光柔和,秦逍被她看得有些尷尬,摸了摸臉頰,問道:“舍官姐姐,我.....我說錯了嗎?”
“你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很聰慧了。”長孫媚兒輕歎道:“你以為你說的這些,聖人不清楚?”
“聖人如果洞悉淵蓋建的用心,為何還要妄想以聯姻的手段讓渤海人安分守己?”秦逍皺眉道。
長孫媚兒道:“因為在聖人的心裡,兀陀人的威脅遠比渤海人要大得多。如果朝廷現在就將精力投向東北,要抑製渤海人的擴張,那麼就根本再無餘力去應付西陵。武宗皇帝之時,以當時帝國的實力,再加上武宗皇帝陛下的英明,也耗費了儘十年時間才讓渤海國徹底臣服,由此亦可見渤海人並不好對付。”頓了頓,才繼續道:“渤海眼下的實力,即使是大唐,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它壓服,一旦在東北再耗上十年八年,再回頭去看西陵,那邊一定已經變成了兀陀人的地盤,再想收服西陵,幾無可能。”
秦逍臉色更是凝重。
“一旦西陵落入兀陀人手裡,我大唐就直接麵臨著兀陀汗國的威脅,到時候就不得不在西邊勾住防禦。”長孫媚兒幽幽歎道:“那時候耗費的銀子,足以將帝國生生拖垮。眼下李陀雖然認賊作父,但雙方各有心思,李陀一時還不甘心被兀陀人所控製,而且西陵的百姓暫時還心向大唐,沒有被兀陀人馴服,三年之內對西陵用兵還來得及,拖延下去,隻會對帝國造成更大的傷害。”
秦逍明白過來,道:“聖人是想先收服西陵,穩住西邊的局麵之後,再騰出手去對付渤海人?”
“渤海人確實反複無常。”長孫媚兒道:“但他們還欺軟怕硬。大唐不是黑森林的那些圖蓀部落,即使淵蓋建野心勃勃,但是沒有絕對的時機,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朝廷發兵西陵,如果占據上風,局麵有利,淵蓋建是絕對不敢在東北方騷擾,除非......到時候西陵之戰節節敗退,渤海人才有可能趁虛而入。”
秦逍神情肅然,道:“如此說來,聖人是想賭一把?”
“以當下大唐的國力,也隻能賭一把。”長孫媚兒道:“隻要西陵戰事順利,也就不必擔心渤海人的威脅了。”
秦逍心下駭然,暗想聖人這賭注實在太大,一旦失利,整個大唐也就危在旦夕了。
不過如今大唐周圍群狼環伺,卻也實在難以想出萬全之策。
“既然渤海人出兵與否要看我大唐在西陵的戰局,又何必與他們結親?”秦逍輕聲問道。
長孫媚兒想了一下,才輕聲道:“淵蓋建在渤海權勢滔天,你可想過他如此大權獨攬,難道沒有人會心生嫉恨?”
“你是說......渤海王?”
“不錯。”長孫媚兒輕點螓首:“渤海永藏王數次向大唐求親,看似隻是希望與大唐睦好,但背後肯定另有盤算。武宗皇帝當年征服渤海之後,渤海一分為七,封了七位侯爵,淵蓋建最終將這些人全都剪除,但也因此必定在國內樹敵無數。他大權獨攬,永藏王成了他手中的傀儡,這位渤海國主難道甘願受他擺布?”
秦逍意識到什麼,低聲道:“舍官姐姐,你是說永藏王向大唐求親,是為了以姻親讓大唐成為他的靠山?”
“渤海國內,必然會有一群人想要除掉淵蓋建。”長孫媚兒美麗的眼眸中泛著智慧的光芒:“這些人肯定會以永藏王為主心骨,但淵蓋建的實力太強,永藏王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一旦與大唐結親,永藏王有了大唐在背後,底氣就會足很多,即使是淵蓋建,多少也會有些顧忌。”
秦逍心想如此看來,這次姻親背後還另藏深意。
“聖人其實並沒想過永藏王真的能夠剪除淵蓋家族。”長孫媚兒緩緩道:“可是隻要永藏王不完全受淵蓋建的擺布,甚至能掣肘淵蓋建,那麼這門親事就有了應有的價值。”凝視秦逍,道:“所以聖人當然會極力促成這門姻親,誰要從中阻攔,誤了聖人的謀劃,聖人一定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