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詢問國相之時,長孫媚兒不禁在後麵瞥了聖人一眼。
渤海國提出要與大唐結為姻親之國,這當然是事關重大,不過誠如聖人所言,如果真的搖下嫁大唐真正的公主,選擇卻並不多,先帝留下的血脈,雖然有兩位公主,但麝月公主年近三旬,已經成過親,某種角度來說,屬於遺孀,畢竟趙家被誅之後,麝月卻始終沒有與趙家直接解除婚約,情理上來說,依舊是趙家的兒媳。
至於長寧公主,情況就更特彆。
長寧公主雖然早就過了成親的年紀,而且無論樣貌和身段都是出類拔萃,但幼年時一場大病,智力隻是停在幾歲的年紀,這樣一位公主嫁到渤海,固然會被渤海人取笑,甚至在渤海還會遭受欺淩,那也是萬萬不能下嫁。
“渤海撮爾小國,想要迎娶大唐公主,自視也是太高了。”國相淡淡一笑:“聖人難道真的要下嫁真正的公主前往渤海?”
聖人不答反問,也是含笑道:“渤海雖然是小國,但我大唐素來是以德服人,兩國也曾有過姻親關係,記得太宗皇帝就迎娶過渤海的一位公主作為貴妃。渤海永藏王已經數次上書,懇求大唐下嫁公主,朕之前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不過這次他們派來了使團,而且國相方才也說過,要收複西陵,必須要保障周邊其他諸國安分守己,這其中渤海國的威脅不容小覷。”頓了一頓,才道:“收拾渤海還不到時候,暫時就隻能安撫他們,下嫁公主也是最合適的法子,有大唐公主嫁到渤海,日後出兵西陵,渤海也就不會輕舉妄動。”
“老臣以為,無論是麝月公主還是長寧公主,都不適合前往渤海。”國相肅然道:“與渤海結親,不可從這兩位公主之中挑選。”
聖人問道:“為何這樣說?”
“我大唐下嫁公主,必然要成為渤海的王後。”國相正色道:“大唐的公主一旦成為渤海的王後,言行舉止更是要小心謹慎,一言一行都是代表著我大唐的威儀。”頓了頓,輕歎道:“長寧公主的情況,自然是不適合下嫁渤海,她孩童心性,一旦舉止不當,非但不能安撫住渤海,甚至......甚至會引起兩國的糾紛,到時候事與願違,這樁姻親卻是有害無利了。”
聖人微微點頭,問道:“麝月如何?”
“聖人,麝月公主雖然回宮,但卻一直沒有與趙家解除關係。”國相小心翼翼道:“按照大唐的律法,她還是趙家的人,如果將麝月公主下嫁渤海,著實不妥。”
“要解除關係,隻要真的一道旨意。”聖人淡淡道:“朕這些年遲遲沒有下這道旨意,隻因為體諒她的心境。國事為大,如果真的需要她下嫁渤海,朕可以立刻下旨。”
國相搖頭道:“還是不行。”
“哦?”
國相猶豫了一下,起身道:“老臣鬥膽進言,我大唐其他人都可以嫁往渤海,卻唯獨麝月公主不可以。”上前一步,神情肅然,微壓低聲音道:“渤海莫離支淵蓋建的野心,比江南世家更大,也更有實力!”
他說完這句話,便閉口不言。
聖人眉頭一緊,自然已經明白了國相的意思。
江南王母會此番叛亂失利,固然是因為事起倉促,其而王母會的幾股勢力心思各異,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因為沒有挾持住麝月公主,非但無法打出麝月公主這麵旗幟,反倒讓麝月坐鎮沭寧城,成了平叛的一麵旗幟。
所有人都知道,大唐麝月公主是李唐皇族真正的血脈。
渤海靺栗人野心勃勃,如果渤海同意麝月下嫁,而且麝月也順利成為渤海的王後,那麼麝月公主就擁有大唐公主和渤海王後兩重身份,一旦渤海國利用麝月李唐皇族血脈做文章,反倒是會給大唐帶來巨大的威脅。
國相一針見血,聖人不禁微微點頭。
“聖人,下嫁公主結親,可以效仿古例。”國相道:“渤海求親大唐公主,看重的並不是哪個人,而是大唐公主的名號。大唐公主下嫁渤海王,這自然會讓渤海王榮耀無比,老臣的意思,可以挑選一名貌美女子,賜婚永藏王。”
“若是以前,你這法子也並無不可。”聖人道:“不過既然要安撫他們,卻也不能隨意挑人。”
國相立刻道:“聖人所言極是。挑選的女子,不但要樣貌過人,而且還要聰慧伶俐,見多識廣,如此才能應付渤海那邊的局麵。賜婚永藏王,不僅僅隻是為了結下姻親,靺栗人反複無常,即使賜婚,可是如果發現有機可乘,也未必會在意兩國的姻親關係,所以挑選的女子,必須有能力安撫永藏王,能在渤海那邊儘可能為我大唐爭取更多的利益。”
“國相這話深合朕心。”聖人泛起一絲淺笑,微點頭道:“若能選的此等女子,朕可以收其為女兒,封賜公主名號,如此一來,下嫁渤海也就順理成章了。”微一沉吟,才道:“國相,傾城似乎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你覺得她是否合適?”
國相卻是麵不改色,拱手道:“如果聖人決意讓傾城下嫁渤海,老臣絕無異議。不過聖人知道,傾城自幼就被溺愛,說她聰慧倒也不假,可是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一些尋常之事,她都是鬨不明白。”歎了口氣,道:“這也都是老臣太過嬌縱,若是知道有今日的局麵,無論如何也要好生調教。”
“朕剛進宮的時候,和她一樣,也是懵懂無知。”聖人見國相並不拒絕,神色變得平和,微笑道:“如果真的嫁到渤海,她是大唐國相之女,本就是朕的侄女,朕再賜封公主名號,渤海人就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成了渤海王後,在渤海曆練幾年,也自然會精明能乾。傾城樣貌出眾,永藏王迎娶了她,自會好好疼愛,到時候傾城在永藏王耳邊的言語,永藏王也不會不聽。”
國相肅然道:“如果是從前,這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如今的局勢,傾城依然不合適。”
聖人皺起眉頭,國相立刻道:“三年之內,出兵西陵,所以安撫渤海國最重要的時間,就是在這三年。聖人,老臣剛說過,靺栗人反複無常,要下嫁公主,必須是精明強乾之人,到了渤海國,就能立刻看清局勢,而且迅速為我大唐爭取利益,根本沒有曆練的時間。”頓了頓,才平靜道:“傾城太過稚嫩,她要在渤海王宮站穩腳跟就要不少時間,如果隻是為了兩國姻親,老臣讚同傾城下嫁,否則就必須另選他人。”
聖人若有所思,她對夏侯傾城自然是十分了解,也知道國相對夏侯傾城極為保護,並不讓她卷入紛爭之中,是以這位國相之女天真爛漫,甚至談不上有任何心機。
二宮闈之爭、兩國較力,就絕不是夏侯傾城這樣稚嫩的女子能夠應付,她知道國相骨子裡當然不希望愛女下嫁渤海國,但國相所言,卻也並非沒有道理。
“京都官宦之家自然也有精明過人的女子,但渤海是否會接手官宦之女下嫁渤海?”聖人蹙眉道:“即是賜封公主名號,但靺栗人卻一定會查明她的出身。傾城是夏侯家的人,是朕的侄女,他們自然可以接受,但其他人......!”
國相眼角餘光忽然瞥向了長孫媚兒,長孫媚兒的目光剛好與國相接觸,看到國相眼神,花容微微變色。
聖人何其精明,看在眼中,忍不住扭頭看向長孫媚兒,見長孫媚兒低著頭,站姿明顯有些不對,猶豫了一下,才道:“國相,你身體不大好,今日就議到這裡,先退下吧,魏無涯,送國相!”
魏無涯上前躬著身子,恭敬道:“老奴恭送國相!”
國相行禮過後,也不多言,出了禦書房。
屋裡一陣幽靜,聖人看向長孫媚兒,輕歎道:“媚兒,你在想什麼?”
“沒.....沒有!”長孫媚兒緊張道:“媚兒沒想什麼。”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聖人平靜道:“你是擔心朕會讓你下嫁渤海?”
長孫媚兒嬌軀一顫,“噗通”跪倒在地,顫聲道:“媚兒.....媚兒隻想這輩子都伺候在聖人身邊,絕無他想。媚兒出身普通官家,也沒有資格受封公主名號......!”
聖人卻是站起身來,走到長孫媚兒身邊,伸手握住她手臂,將她拉起,隨即握著她一直手兒,走到椅子上坐下,這才細細打量長孫媚兒,柔聲道:“你覺得國相今日之言,可有道理?”
“這......!”長孫媚兒額頭滲出一絲冷汗,勉強笑道:“國相老成謀國,他說的自然不錯。”
“朕也明白他說的不是沒道理。”聖人歎道:“媚兒,你可知道西陵被亂賊所占,朝廷沒有立刻發兵,不是朕不想,而是朕不能。你在朕身邊多年,應該明白,朕雖然是九五之尊,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朕做主,朕的難處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