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大唐第一貴公子,非安興候夏侯寧莫屬。
當今聖人的內侄,國相長子,受封侯爵,任職龍鱗禁衛的龍鱗尉,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光芒四射,擁有著無數人奢求而不可得的出身。
國相育有二子,比起自己的弟弟,夏侯寧顯然被夏侯家寄予厚望。
從小就知道自己遲早要擔負起夏侯家的興衰,所以夏侯寧自幼便習文練武,對自己的要求十分嚴格,渾身上下並沒有一般紈絝子弟的奢靡之氣,但正因為出身不凡,所以性情自視甚高,永遠是高高在上,從不將在乎彆人的感受。
夏侯一族在朝中與麝月公主爭鬥近十年,夏侯寧當然也知道夏侯家的處境。
雖然滿朝文武高呼萬歲,但這天下從沒有人真的能活一萬歲,當今聖人求道問仙,在夏侯寧看來可笑至極,古往今來多少地王都想長生不死,但最終卻沒有一個能在皇位待上百年。
聖人已是半百之年,即使常服丹藥,而且保養得體,但終究會有殯天的那一日。
聖人沒有皇子,等到她駕崩之後,皇位繼承必將是帝國最重要的事情。
滿朝文武從來沒有人敢提這一茬,但卻有很多人想到這一層。
置身其中的夏侯家當然要未雨綢繆。
夏侯寧很清楚,一旦麝月繼承了皇位,夏侯家必將麵臨滅頂之災,這是懸在夏侯家頭上的一把利劍,所以夏侯家這些年處處打壓麝月,固然是為了爭權,但更多的是為夏侯家的前程考慮。
當年夏侯家擁戴當今聖人登基,從那一天開始,夏侯家就沒有了退路。
聖人的心思到底怎樣,誰也不清楚。
她當然有可能將皇位傳給自己的親生女兒,但如果她考慮到夏侯一族的生死,也未必不會做出另外的選擇。
國相的心中,最佳的選擇便是聖人收夏侯寧為養子,改夏侯姓氏為李姓,如此一來,改換祖宗的夏侯寧在名義上就成了李氏皇族的人,這也就有了繼承皇位的可能。
但夏侯寧卻一直以為,夏侯家的命運,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夏侯家最大的威脅來自於麝月,雖然這些年夏侯家一直在打壓麝月的勢力,但依仗著江南為後盾的麝月,始終擁有與夏侯家一較高下的實力,而夏侯家很清楚,要將麝月徹底打垮,就必須搞掉麝月的根基之地,那便是江南。
夏侯家這些年無時無刻不想著將江南控製在手中,但江南世族對麝月極為支持,夏侯家花費了無數的精力,卻始終無法將觸手伸到江南,江南成了夏侯家水潑不進的禁地。
這一次江南之亂,對夏侯家來説,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夏侯寧很清楚,隻要控製了江南,掌握了帝國的錢庫,那麼麝月根本不是夏侯家的對手,哪怕有朝一日聖人真的駕崩,將皇位傳給麝月,夏侯家依然擁有控製朝野的實力。
麝月到時候做了女皇又如何?隻不過是夏侯家的傀儡而已。
對杭州的清洗,是在夏侯寧計劃之中的事情,雖然國相並沒有告訴他具體該怎樣做,但他心裡有自己的想法,將杭州原本效忠於麝月的力量一網打儘,利用血腥來震懾江南世族,等到清除了杭州老舊世族,在這塊土地上,夏侯家完全有實力扶持新的世族力量。
一切似乎也都在計劃之中,杭州有實力的世族都已經在囚牢之中,那些曾經是麝月鐵杆支持者的世族,譬如杭州林氏等家族,也已經被摧毀。
麝月在蘇州抽不了身,即使現在趕過來,也是來不及。
但他沒有想到,麝月竟然派來秦逍。
夏侯寧見過秦逍一麵,對他還是很有印象,但天性高傲的安興候當然不可能將區區一個大理寺少卿放在眼裡。
但秦逍抵達杭州之後,先是抓捕了自己派往嘉興逮捕衛氏一族的兵馬,甚至砍了朗將沈度,而且又乾脆利落地將杭州營控製在了手裡,這兩樁事情,無論哪一樁,都是在太歲頭上動土,放眼大唐滿朝文武,恐怕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撩虎須,可是那位少卿大人卻偏偏這樣做了。
如果換做性情衝動的貴公子,隻怕就要帶神策軍直接殺過去。
但夏侯寧不是莽夫。
這兩件事情,彆的官員不敢做,秦逍卻偏偏做了,那就隻能證明秦逍有恃無恐,而且他很快就想到了秦逍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大理寺少卿,如果換做從前,彆說安興候夏侯寧,便是京都很普通的官員也不會放在眼裡。
不過如今夏侯寧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對。
他知道麝月得知杭州的情況後,絕不會坐視不理,但夏侯寧卻胸有成竹,他帶著神策軍前來平叛,又利用杭州知府衙門清洗杭州世家,打的都是平亂的名義,即使麝月親自前來阻止,他也不會畏懼。
可是他沒有想到,過來的會是秦逍。
毫無疑問,麝月分明是要以秦逍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來杭州翻案。
雖然無人可以阻止神策軍逮捕亂黨,但逮捕的是不是亂黨,之前由神策軍說了算,可是秦逍來了,那就不是神策軍一言九鼎了。
更讓夏侯寧惱怒的是,秦逍一到,之前裝死魚的杭州刺史範陽立刻活了過來。
非但如此,本來已經跪倒在自己腳下的長史沙德宇和知府毛易之立刻變了臉,迅速和範陽抱成了團。
夏侯寧這時候已經意識到,杭州這塊土地,想要將其掌握在手中,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容易。
自大唐立國至今,夏侯家從無滲透進入江南,反倒是因為成國公趙氏一族被誅,戶部被國相掌握,直接導致整個江南世家對夏侯家存有敵意,再加上代表江南世族利益的麝月與夏侯一族處於敵對,所以整個江南對夏侯一族充滿仇恨。
先前自己在杭州大開殺戒,軍威之下,杭州官紳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抵抗。
也正因如此,讓包括夏侯寧在內的整個神策軍先鋒營產生一種錯覺,隻覺得杭州官紳隻是一群待宰羔羊,予殺予取。
畢竟是帝國第一貴公子,畢竟是衛戍京都的神策軍,區區杭州官紳,誰敢跳出來?
但秦逍還沒入城,以杭州刺史範陽為首的官員已經開始反擊,這讓夏侯寧頓時明白,之前那群官員看似綿羊,卻隻是一種假象。
區區知府毛易之,竟敢帶著大批案卷送去刺史府,而杭州官場三巨頭也同氣連枝,擺開了要與神策軍針鋒相對的架勢。
夏侯寧一開始對那些案卷並沒有太重視。
而且在他的計劃之中,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毛易之將每一樁案子記錄成卷,這是他應儘的職責,夏侯寧自然知道那些案卷如果真要查究起來,根本經不住審查,不過杭州又有誰敢細細審查?等到清剿計劃告一段落,派人潛入知府衙門,一把火將所有案卷燒了,如此一來,已經定罪的案子沒有案卷,自然無法經過案卷再犯案,而毛易之保護案卷不力,或免或殺,那就看自己心情了。
這個計劃可說是無懈可擊。
但他漏掉了秦逍。
秦逍的出現,讓這個計劃出現了致命的漏洞。
他想派人去燒毀那些案卷,已經來不及,想要將那案卷搶過來,卻被毛易之搶先送去了刺史府。
夏侯寧知道自己即使是身份顯赫,但大唐有國法在,若是自己肆無忌憚,置國法於不顧,麝月那邊正好找到了把柄,也絕對會借此發難,所以直接跑去刺史府搶奪案卷那是絕無可能,畢竟範陽是封疆大吏,毫無理由擅闖刺史府,必然會被重重參劾,而且也會讓大唐各州的刺史們對夏侯家產生疑竇之心。
精心設計刺客行刺的戲碼,派人去刺史府捉拿刺客,趁機搜出案卷,卻橫空殺出紫衣監的陳曦,讓喬瑞昕帶回一句根本不存在的刺客屍首,精心設計的計劃立時泡湯。
這位安興候經忽然生出一種危機感。
除了麝月,從沒有人能讓他產生這樣的感覺,如今卻因為一個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大理寺少卿,那種危機感再次襲上心頭。
快到天明,但安興候和手下幾名部將一夜未眠。
“侯爺,要不要派人潛入刺史府,將案卷偷出來?”朗將齊申見得安興候神情凝重,忍不住輕聲問道。
夏侯寧不但統領數千神策軍精兵,而且為了確保自身的絕對安全,身邊還有四名侍衛,這四名貼身侍衛當然不是普通人,三名四品高手,甚至還有一名五品修為。
喬瑞昕皺眉道:“刺史府已經有了警覺,再派人進去,並不容易。而且紫衣監的陳曦現在就在刺史府內,除他之外,他手下還有紫衣監的人跟隨,究竟有多少人,還無法確定,現在派人去,是自投羅網。”向夏侯寧道:“侯爺,即使秦逍真的憑借那些案卷翻案,查出其中的紕漏,首要罪責也是毛易之,每一樁案子都是先將那些證據交給毛易之,毛易之答允之後,咱們才派人一起抓捕,此事牽連不到侯爺身上。”
夏侯寧棱角分明的臉龐冷漠的可怕,瞥了喬瑞昕一眼,冷冷道:“本侯是擔心牽連自身?若是真的都被秦逍翻案,清除杭州世家的計劃就會前功儘棄,就算治了毛易之死罪,又能如何?”
齊申心裡卻是發毛。
真要翻案,毛易之雖然有罪,但抓捕行動自己可是帶著神策軍參與,到時候那邊肯定也不會饒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