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見顧白衣目光深邃,似乎明白什麼,眼中立刻顯出光彩:“大師兄,難道夫子是想讓我在民間曆練,他覺得我.....!”
“因為你小。”顧白衣很果斷地打斷她的興致:“你是小師妹,那些瑣事不交給你去做,難道讓我們去做?”
紅葉一咬牙,狠狠瞪了顧白衣一眼。
“我這位大師兄是個文書郎,每天都有公務在身,為國效命,自然抽不出時間。老二那個呆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看著書院大門最合適。”顧白衣語重心長道:“你三師兄遠在太湖,手下幾萬人要操心。可是夫子吩咐的那些事,又不好派書院其他人去辦,放眼整個書院,除了你,似乎也沒有彆的人可選。”
紅葉慢慢起身,微微躬身:“告辭!”
顧白衣卻是自說自話:“可是結果卻是歪打正著。”
“什麼意思?”
“書院一係,和劍穀一係恰恰相反。”顧白衣靠在椅子上,微笑道:“劍穀門徒要在武道上有精進,在與避世二字。而書院弟子要想進階,卻恰恰在入世二字。”
紅葉重新坐下,道:“避世?可是那位劍神一輩子似乎都在入世。”
“麵上入世,內心避世。”顧白衣神情嚴肅起來:“隻有入世,見識了人間,才能做到避世,若是連世間的七情六欲酸甜苦辣都不知,又談何避世?”
紅葉眸中顯出難得的恭敬之色。
“書院藏書成千上萬,包羅萬有,書院弟子自幼便要在書海之中修行,博覽群書。”顧白衣道:“讀書人都以為書中包羅萬象,讀書破萬卷,便知天下事。其實孤燈古卷,恰恰是避世,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身在書院,看似隻天下事,實際上卻是不懂人間萬象。”歎了口氣,道:“劍穀門徒初入門時,會讓他們遊曆世間,找到自己的喜好,等到擁有癡迷喜好,再避世修行,若能夠將喜好忘卻,就能有大精進。可惜人一旦有了喜好,甚至成癮,想要拋卻,那是千難萬難。而書院弟子入門便要鑽入書海,等到讀破萬卷書,便要行萬裡路,可是有些人癡迷於孤本古卷之中,難以自拔。”
紅葉清亮的眼眸子滿是驚訝之色:“大師兄的意思是說,書院弟子隻有走出門,才能進階?為何夫子不明言?為何眼看著書院那些人成天捧著古卷卻不讓他們走出去?”
“這就是個人的參悟。”顧白衣搖頭道:“為師者,隻是引路人,道路如何走,能走多遠,卻都是要靠自己。若是夫子說破,非但無益,反倒有害,甚至再無精進可能。”
紅葉恍然大悟,隨即蹙眉道:“既然如此,大師兄今日為何要說破?”
“因為你已經入世。”顧白衣含笑道:“今日你與我這樣一番話,和當初不管天下事的小師妹完全不同。你已經從書卷之中走出來,悟性已開,也就不必再隱瞞。”神情柔和,溫言道:“進入紅塵,感受人間酸甜苦辣,這對你的修為大有裨益。夫子當初派去西陵,便是點化,希望能引你入世,你在西陵三年,和從前相比,全然不同。”
“什麼不同?”
“牽掛!”顧白衣凝視著紅葉:“你心中有了牽掛。”
紅葉淡淡道:“我無牽無掛!”
“既然如此,秦逍入京,為何你會半夜去探望?”
紅葉一怔,顧白衣聲音平和:“換作當初的小師妹,絕不會為了任何人半夜跑出書院。那夜你偷偷出書院,夫子一清二楚,也正因為那一夜,夫子開始對你寄予厚望,很是欣慰。”
“我.....我不是探望。”紅葉眼神有些慌亂,低聲道:“我....!”卻不知該怎樣說。
“無論你有沒有見到他,那晚你既然出現在他樓下,就證明你已經有了牽掛。”顧白衣正色道:“牽掛便是入世,入世便有牽掛。紅葉,這並非壞事,讀萬卷書從來都不是自娛自樂,而是為了入世。”
紅葉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二師兄這幾年武道修為突飛猛進,此番夫子甚至將【六陌】賜給他,這一切也正是歸功於他的大入世。”顧白衣緩緩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便是書院一係的道路,也是成為九品宗師的必經之道。”
紅葉苦笑道:“齊家治國平天下,與女人何乾?”
“其行在乎其心也!”顧白衣循循善誘:“當你真正擁有匡扶天下之心,便走上了九品宗師的正道。”
紅葉似乎明白什麼,站起身,向顧白衣恭敬一禮:“多謝大師兄指點!”
顧白衣正要說什麼,隨即眉頭一緊,右臂一揮,勁風拂過,桌上的孤燈頓時熄滅。
“有人!”紅葉迅速反應,低聲道。
“隨機應變!”顧白衣卻已經迅速飄身到床榻邊,合衣躺下,而紅葉也如同鬼魅一般,閃身躲到屋角處,整個屋子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夜色幽幽,院落後牆輕飄飄翻落進兩人,兩雙眼睛機敏觀察了一下四周,一人低聲道:“四師兄,姓顧的確定就在這裡。”
“你確定是他帶著太湖盜殺進城裡?”前麵一人聲音細若蚊蟻,一雙眼睛如同毒蛇般向四周掃動,卻正是紅蜘蛛。
“是他帶人將那些士紳救了出來。”身後那人低聲道:“潘維行回到刺史府的時候,此人在刺史府外迎接,潘維行對他也很是客氣,由此可見此人的身份不一般。”
紅蜘蛛冷笑道:“長孫元鑫身邊的人太多,他自己的武功也不弱,找不到機會下手。既然這姓顧的身份不一般,咱們今晚直接取了他首級,如此也可以向師尊有個交代,咱們不至於無臉去見他。”
“四師兄,此事幽冥可知曉?”身後那人低聲問道:“幽冥囑咐過,王母會的人燒殺劫掠不用去管,但是咱們的人沒有他的吩咐,絕不可輕舉妄動。咱們要殺姓顧的,自然是輕而易舉,可是如果幽冥知道咱們事先沒知會他,會不會.....!”
“咱們來江南,是奉了師尊之命來幫他,可不是他的門人。給他臉就聽他兩句,不給他臉,他還敢動師尊的人?”紅蜘蛛冷冷道:“當日如果他及時出手,麝月也未必能逃離蘇州城,就是因為他優柔寡斷,將一切事情交給錢家,這才導致功敗垂成。現在不是他追究咱們,而是他該如何向師尊交待。”
“其實幽冥也是擔心咱們一旦出手,會被朝廷發現端倪。”身後那人還是十分謹慎:“讓錢家站在前頭,咱們才會萬無一失。”
紅蜘蛛語氣頓時森然起來:“十三,你是師尊的人,還是他幽冥的人?你若瞻前顧後,現在就可以離開,此事我一個人辦了。”
“四師兄誤會了。”十三急忙道:“四師兄但有吩咐,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才像人話。”紅蜘蛛語氣緩和下來:“我隻帶了你來,就是給你立功的機會。帶著姓顧的人頭回去之後,見到師尊,我自然會為你表功。”
十三立刻謝過,這才指向顧白衣的居室道:“方才那屋裡的燈火亮著,姓顧的應該就在裡麵。不過他剛剛歇下,估計還沒睡著,四師兄,咱們再等一會兒,等他入睡之後,過去悄無聲息取了他腦袋。”
“要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用得著等他睡著?”紅蜘蛛不屑道:“取他首級,探囊取物一般。”並不猶豫,悄無聲息向那屋子靠近過去,十三見狀,也隻能跟了過去。
兩人腳步極輕,到得後窗,紅蜘蛛手指輕戳,戳破了窗紙,貼近往裡麵瞧,發現裡麵漆黑一片,卻傳來勻稱的呼嚕聲。
“睡著了。”紅蜘蛛唇角泛笑:“我倒希望他醒著,看他睜著眼睛瞧見自己的腦袋被活活取下來,那才刺激。”眼眸之中已經顯出興奮之色,也不耽擱,輕輕推開窗戶,隨即穿窗而入,十三也緊隨其後,從後窗鑽進了屋內。
窗戶推開之後,月光便投射進去,依稀能夠看得清楚,紅蜘蛛目光落在床上,見到一人正躺在床上,發出呼嚕聲,卻是單手背負身後,慢悠悠走到床前,盯著床上的顧白衣,唇角顯出邪魅笑容,竟是悠哉樂哉地在床邊來回走了幾遍,並不急著下手。
“這樣殺他,沒有樂趣。”紅蜘蛛轉過身,見到十三直直站在自己身後幾步之遙,輕笑道:“十三,點上燈,叫醒他,我要感受他臨死前的恐懼,要看他乞求的眼神。”
十三直直站在那裡,雕像一般,似乎沒聽到紅蜘蛛在說什麼。
紅蜘蛛見狀,皺起眉頭,不悅道:“你沒聽見?”
“他聽不見了。”十三身後竟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死人是聽不見活人的話,你要是想讓他聽見,和他一起去死就能聽見了。”聲音之中,一道曼妙的身影從十三身後緩步走出,十三的身體這才向前直挺挺撲倒,“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