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土獐一夜未眠。
其實他已經不隻是一夜未睡,這幾天下來,真正睡個踏實覺都成了奢望。
騎兵夜襲,叛軍被燒了帳篷,還死傷上百人,那支幽靈般的騎兵來去如風,還沒等這邊反應過來,就飄忽而去。
叛軍成了驚弓之鳥。
柳土獐連夜安排人在周圍布防戒備,甚至派出了騎兵在四周來回巡視,提防那隊騎兵再次出現。
不過內庫騎兵閃電般的一次夜襲,卻已經讓叛軍心中有了抹不去的陰影。
睡得好好的,突然帳篷就被燒著了,來不及反應就被活活燒死在帳篷裡,反應及時衝出帳篷,迎麵就是幽靈騎兵的馬刀,瞬間摘去自己的腦袋,這樣的場景甚至比攻城還要殘酷,令人毛骨悚然。
沒有人再睡得著。
那些有帳篷的紅腰帶,寧可坐在帳篷外,一旦發現幽靈騎兵的蹤跡也好立刻逃亡,再不想縮在帳篷裡被燒死。
屍首都已經在附近找了地方就地掩埋,對大多數叛軍士兵來說,一輩子也未必能看到幾次殺人,可是這一天下來,血流成河屍首成堆的慘像已經讓兵士們習以為常。
天明之後,一臉疲憊的柳土獐才微微放鬆了精神。
這一夜他都不敢合眼,無法猜測那隊騎兵什麼時候會再次殺過來,搞得精神極度緊張。
這些天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柳土獐的想象。
計劃之中,右軍集結在沭寧城下,等到兵力集結完畢,攻城武器打造完成,全軍發起攻勢,小小一座縣城,在絕對優勢兵力的猛攻之下,用不了兩天,定然能夠破城。
攻破沭寧城,擒住麝月,右軍威名遠揚。
但事實卻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而且這樣糟糕的處境,在之前甚至都不曾想到過。
實在有些困倦不堪,想要稍微休息片刻,還沒合上眼,就聽到外麵傳來急切聲音:“星將,星將.....!”
柳土獐忽地坐起,精神再次緊繃,衝出帳篷,見到外麵候著幾名部下,皺眉問道:“什麼事?”
“各隊向糧官領取糧食,糧官無糧撥給,那邊已經吵起來了。”部下急道:“都快動起手來。”
柳土獐心下一沉,知道現在已經要直麵最大的問題。
叛軍糧官此時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各隊每天都有人到糧官這邊取糧,一隊一百五十人的編製,需要一百五十人一天的口糧,此刻各隊的領糧人都是帶人拉車過來運糧,糧官卻無糧可撥,自然是讓眾人憤怒不已。
糧官和手下十幾號人被團團圍住,儘管糧官再三解釋,卻隻是讓眾人的火氣更盛。
“糧食燒了關我們何事?”有性子急的已經罵道:“糧食有專門的人看守,你們負責發糧,咱們現在隻找你們要糧食,等著回去下鍋做飯,沒有糧食,飯點到了,我們如何向他們交代?”
“不錯,有沒有糧食你們自己想辦法,我們負責領糧做飯,不給糧食,我們不回去。”
有人指著不遠處所剩無幾的幾袋糧食道:“那不是糧食是什麼?為什麼不發給我們?”
糧官見得群情激奮,心裡也著慌,隻能道:“那一點糧食是留給騎兵們的,他們要日夜巡邏,沒有力氣......!”
“去他娘的,他們有糧食,我們就是後娘養的?”有人破口大罵:“咱們吃不上飯,誰都彆想吃。”
“攻城的時候我們衝在前頭,吃飯的時候他們卻在前頭,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
“彆管那麼多,有糧就拿,把那幾袋糧食搬上車。”有人二話不說,向糧袋衝過去,其他人見狀,不甘人後,叫道:“搶糧囉!”一時間領糧的人全都向那幾袋糧食衝過去。
這些人一旦撒起野來,卻是一個比一個凶狠,這邊剛有人拿起糧袋,背後就被人很狠踹了一腳,那邊有人扛著兩袋跑出沒兩步,就被人一個掃堂腿掃翻在地,一時間為了幾袋糧食,幾十號人如同野獸般扭打起來。
“住手!”一個冷峻的聲音厲聲喝道。
有人還在扭打不搭理,有人看到是柳土獐帶著幾名騎兵騎馬過來,倒有些忌憚,停了手。
“誰再動手,殺無赦!”柳土獐身後由人厲聲道,隨即“嗆嗆”之聲響起,幾名騎兵都拔出了佩刀。
眾人這才靜下來。
糧官迎上前來,一臉無奈道:“星將,他們來領糧食,可是最後這點糧食.....!”
柳土獐抬手止住,示意他不必多言,掃視眾人,高聲道:“你們都知道,前夜糧倉被襲,倉裡的糧食損失殆儘,眼下隻剩下這幾袋糧食,就算發給你們,一人也輪不上一口飯。”
一陣沉寂後,終於有人壯著膽子道:“星將,沒有糧食,怎麼有力氣攻城?”
“問得好。”柳土獐道:“前夜糧倉被燒後,神將立刻派人去了蘇州城,向那邊要糧,昨天晚上星將帶人連夜離開,就是去迎接糧食。蘇州城內的糧食堆積如山,用不了兩天,糧食就會送過來,到時候有酒有肉,你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星將,蘇州城離這裡有好幾天的路途,就算日夜兼程,至少也要三天才能將糧食送過來。”有人道:“難道這三天大家都等著挨餓?”
柳土獐淡淡道:“如果有人真的想離開,我不阻攔。不過我可以和你們說清楚,這次不但從蘇州城要糧,而且還要從那邊運來銀子,神將臨走的時候,交代下來,隻要留下來繼續圍困沭寧城的信徒,那就是真正的自家兄弟,到時候每人都會領取一筆銀子,我不說是多少,不過卻可以告訴你,就算你們耕地種田一兩年,也攢不下那麼多銀子。”
此言一出,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而且留下來的信徒,自今而後都可以領取軍餉。”柳土獐此時隻想穩住軍心,等著右神將回來:“每個月都有固定的軍餉領取,當然,如果現在離開,就是自己要和王母會一刀兩斷,是王母會的叛徒,非但領不到一文錢,而且從今以後還將會被王母會視為仇敵。”神色冷峻,淡淡道:“你們可以將這話告訴所有人,要走的我們不會攔阻,留下來的就和我一起等候神將歸來,熬上兩天,所有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柳土獐也不廢話,言儘於此,拍馬便走。
柳土獐的話,很快就傳到了所有叛軍的耳朵裡。
丁甲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攻城戰中,如果不是那隊騎兵突然從後方襲擊,叛軍調轉槍頭去圍攻騎兵,丁甲可能已經死在了城下。
他死裡逃生,可是才叔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攻城之時,他跟在才叔身邊,可是激戰之中,很快就失去了才叔的蹤跡。
他心裡清楚,城下的屍首之中,才叔肯定也在其中。
沒有才叔在身邊,他一片迷茫,不知道何去何從。
柳土獐星將傳下話來,軍中糧食已經斷絕,如果不想留下來,可以自行離去,可是如果能熬上兩天,就有酒肉送過來,而且每個人都能領到一筆銀子。
叛軍中,本來許多人都有逃離的念頭,可是柳土獐這話傳下來,許多人都猶豫起來。
“丁甲,你走不走?”一名比丁甲大上幾歲的兵士見丁甲一臉發呆,湊過來問道。
丁甲搖搖頭:“我不知道。”看著那人道:“你走不走?”
“不走了。”那人道:“他們都說了,熬上兩天,就有糧食送過來,到時候還能領到一大筆銀子,聽說在家裡乾上兩年攢下的銀子,都沒有發放的多,而且以後每個月都有銀子可以領,這樣的好事等著,為何要走?”
丁甲忍不住道:“這是真是假?”
“星將親口說的,豈能有假?”那人立刻道:“星將是大人物,大人物說的話不會有假。”雖然沒有飯吃,那人看上去卻還很是歡喜,一屁股坐下:“待上一年,攢夠了銀子,到時候再回去,可以修房子,還可以找個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可是這幾天要挨餓。”
“挨餓怕什麼,又不是沒挨過餓?”那人滿不在乎:“荒年的時候,兩三天不吃飯是常事。星將說了,熬上兩天,酒肉送過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咱們村裡的糧食都被搶光了,雞犬不留,這時候跑回去,什麼吃的都沒有,也隻能等著餓死。還有,星將可是說了,誰要是離開,就是和王母會一刀兩斷,從今以後就是王母會的仇敵。”
丁甲皺起眉頭。
“成了王母會的仇敵,你覺得以後還能有好?”那人輕聲道:“等破城之後,王母會秋後算賬,這時候離開的人到時候都要倒黴。”輕拍了拍丁甲肩頭,好心勸道:“跟大夥兒一起熬一熬吧,彆一時糊塗,真的跑了,日後王母會秋後算賬,有的是苦頭吃。”
柳土獐並不知道自己隨口承諾是否真的能夠穩定軍心,他自己都無法確定右神將真的能夠將糧食帶回來,可是當前的形勢,也隻能給兵士們一個承諾,他心裡很清楚,如果到時候承諾無法兌現,兵士們估計要將自己撕成碎片。
一直到中午時分,終於有人來報:“星將,走了不到一百人,其他人全都留了下來。”
柳土獐長出一口氣,心中卻是暗求菩薩保佑,右神將能早日帶著糧食歸來。
隻是還沒到黃昏時分,一名巡邏騎兵驚慌失措跑過來,指著西邊道:“星將,大事不好,西邊出現大隊人馬,昨晚襲擊營地的騎兵也在其中,他們.....他們是官兵的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