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盧俊忠最近這幾天心情很好。
他知道許多人將自己稱為血閻王,甚至還被人稱為大唐第一惡狗。
隻是他卻從不在乎。
如果真的在乎這些,他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地位。
當年自己在刑部遭受衙門上下的排擠,如果不是自己忍辱負重,辦事小心翼翼,恐怕早就被逐出刑部。
那些年在刑部遭受到多少冷眼,如今就有多少熱臉貼上來。
天下人視他為敵,他都不在乎,隻要能夠討得聖人的歡心,受到聖人的器重,那麼他在朝裡的地位就無可撼動。
各司衙門不敢與刑部的人走的太近,說到底,是心存畏懼,而盧俊忠很享受彆人對自己的恐懼。
範文正一案,沒有牽連太多,這是聖人的意思,盧俊忠對聖人的意思從來都是不會有絲毫的差錯,既然聖人不想讓朝堂風浪太大,那麼自己見好就收,此番得到聖人的褒獎,而且獲封伯爵,他心裡已經很滿足。
盧俊忠是酷吏,卻也是讀書人。
他知道自己的文章平平,寫出來的詩詞也是難登大雅之堂,近些年沒有多少大案要辦,這位刑部堂官思索再三,終於在去年下定決心,要編撰出一部很特彆的書籍來,用以傳之後世,也讓自己的名字流傳下去。
這部書以偵辦各種刑案的過程為主,卻並不著重描述案子的本身,而是詳細描述在這些案件之中,使用了哪些刑罰,這些刑罰施加在犯人身上的時候,犯人將會產生怎樣的反應。
所以每一次結案之後,部堂大人都會花幾天時間將審訊的過程描寫成書。
而這部書有一個很樸實的名字,叫做【唐刑錄】。
範文正一案,逮捕了十幾名兵部官員,包括範文正在內,所有官員在遭受過刑部的酷刑後,都將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對這些官員使用的酷刑,盧部堂記憶猶新。
血腥無比的酷刑過程變成文字,盧俊忠感覺自己的血液再次燃燒起來。
聽到傳來腳步聲,盧俊忠立刻抬頭。
他知道自己的敵人太多,有多少人想要致自己於死地,所以一向對自己的安全十分在意,沒有太大的事情,幾乎都是待在刑部衙門,即使出了門,身邊護衛眾多,絕不讓刺客有可趁之機。
即使是在兵部衙門之內,盧俊忠也是小心戒備,他在刑部衙門內設有五處辦公的院子,每一處院子明裡暗裡都有人守衛,除了自己身邊的幾名心腹,便是刑部中大部分人也都無法確定部堂大人究竟在何處辦公。
朱東山卻是盧俊忠手下第一心腹,彆人對盧俊忠的行蹤或許不知,但朱東山卻是十分清楚,整個刑部衙門,也隻有朱東山可以隨時過來見盧俊忠。
“有事?”盧俊忠放下手中的朱亳,心裡很清楚,這幾日自己正在寫書,即使是朱東山也不會平白無故前來打擾。
朱東山快步上前,拱手道:“大人,又有好戲看了。”
“好戲?”
“剛剛有一支車隊到了兵部衙門前。”朱東山低聲道:“車上載著兵器,可是情況很不對勁。”
盧俊忠對自己這名心腹的眼力還是十分欣賞的,問道:“怎麼回事?誰的車隊?”“薛克用。”朱東山道:“前幾日押送囚犯進京的豫州營統領薛克用,他帶著手下的兵士,趕著五六輛馬車到了兵部衙門前。”
盧俊忠疑惑道:“為何要將車子趕到兵部?地方州府領取了兵器之後,不都是從京都東邊的金光門出城嗎?從武德坊出來後,直接往東去,趕車到兵部,那是要折返回西邊,薛克用就算不懂,兵器庫的人也會教他怎麼走。”
“這就是蹊蹺之處。”朱東山輕笑道:“下官瞧見庫部司的韓晝驚慌失措,也跟在車隊邊上,還有秦逍,此刻也在兵部衙門前。”
“秦逍?”盧俊忠摸了摸山羊胡須,問道:“對了,秦逍被留在了兵部,竇蚡到底給了他什麼差事?”
朱東山道:“聽說在庫部司當了個令吏。”
“盯緊那邊,看看薛克用到底在搞什麼鬼。”盧俊忠目中閃著光:“範文正的案子剛了,我正想歇一陣子,可彆這時候再給我送來一件大禮。”
刑部的人再次盯上兵部,這條街道上的其他各司衙門自然也察覺到了兵部前的動靜,堂官們自然不會出麵,但卻還是派出手下人過去瞧瞧到底是什麼狀況。
雖然眾人不靠近兵部衙門,卻都是遠遠觀望。
兵部衙門前,幾輛馬車靠在一起,一圈都是薛克用手下的兵士護著,薛克用騎在馬背上,盯著兵部大門,沒有下馬的意思。
韓晝臉色蒼白,額頭流淌下來的汗水就沒有停止過。
他根本沒有想到薛克用會強硬到這一步。
自己好說歹說,甚至將幕後貴人的名字也告訴了薛克用,本以為薛克用知道後,心中忌憚,絕不敢將此事張揚開。
誰知道這位豫州營統領非但沒有幫助掩飾,瞧這架勢,分明是要鬨得越大越好。
他實在想不通,薛克用當真連自己的前程都不顧了?
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考慮薛克用的前程,而是在想著自己的性命。
殘刀一旦當眾亮出來,滿朝皆知,朝廷想暗中處理也是不可能。
朝廷自然會派人徹查,第一個要倒黴的自然就是自己這個庫部司主事。
如此大案,京都府是沒有資格調查,有資格的也隻能是大理寺和刑部,而大理寺在盧俊忠崛起之後,已經成為擺設,最大的作用就是負責處斬犯人,所以韓晝用屁股想,這起大案最終肯定還是落在刑部的手上。
刑部剛剛收拾完範文正,菜市口的血腥味還沒有散去,如果刑部再次殺過來,自然又有一幫官員人頭落地。
韓晝想到盧俊忠那張陰森可怖的麵孔,心裡就發毛,可是想到幕後的那位貴人,韓晝兩腿就發軟。
他知道即使刑部能饒過自己,那位貴人也絕不會放過自己。
他眼角餘光發現一個人就站在自己身邊,瞥了一眼,瞧見正是秦逍,一股憤怒就從心底騰地升起,看到秦逍一臉無辜的模樣,恨不得拿起一把刀衝上去將此人砍成碎片。
自己前幾日隻想要他一匹馬,可是他卻想要自己的命。
韓晝又是憤怒,又是懊惱,他實在想不明白,那位新上任的竇部堂,既然將韓雨農都遠遠打發到了南邊去,為何會將此人留在京都。
如果隻是留在京都倒也罷了,卻為何偏偏要安排在兵部庫部司?
從兵部衙門內匆匆走來一名官員,自然不是竇蚡,韓晝認識,那是剛剛上任的兵部侍郎鄧太初。
鄧侍郎站在門前,掃了一眼,才向薛克用問道:“薛克用,你這做什麼?領取了兵器,為何不從金光門出城?”看向韓晝,沉聲問道:“你沒有告訴他們領到兵器之後,必須從金光門離開?為何要將車子拉到這裡?朱雀大街是各司衙門辦差的地方,帶著一群人拉車到這裡,成何體統?”
韓晝卻已經是撲通跪倒在地,連話都不敢說。
薛克用冷笑一聲,大聲道:“來人,開箱拿刀!”
韓晝條件發射般叫道:“不可.....萬萬不可!”抬頭看向薛克用,乞求道:“薛統領,有什麼事情見了部堂大人再說,你.....你不能擅作主張.....!”
隻不過薛克用手下的兵士令行禁止,薛克用有令,誰敢猶豫一下,早有人撬開了箱子,四五名兵士從箱子裡各自取出幾把障刀,走上前,丟垃圾般將障刀丟在了兵部大門前的台階下。
嗆啷啷一陣響,十幾把薄薄的障刀堆在地上。
薛克用等到兵士們退下,終於下了馬來,走上前,拿起一把障刀,二話不說,對著那堆障刀狠狠地砍了下去。
“嗆!”
一陣脆響,薛克用手中的障刀瞬間斷裂,被砍的那堆障刀,亦有數把裂開。
鄧太初見狀,變了顏色。
“鄧大人,這是卑將從兵器庫領取的兵器。”薛克用前兩日來過兵部,也是認得鄧太初,淡淡道:“卑將此來,隻是想問一聲,這樣的兵器,是否真的可以上陣殺敵?”
鄧太初抬頭向遠處望去,隻見各司衙門不少人都遠遠瞧著,薛克用斷刀,那群人也是看在眼裡,知道事情不妙,向韓晝道:“韓晝,到底發生何事?你隨我來,去向部堂大人稟明。”向薛克用道:“薛克用,你先在這裡等候!”
韓晝勉強站起身來,可是腿一軟,差點又要跪倒,旁邊秦逍眼疾手快,探手扶住韓晝,關切道:“大人小心!”
韓晝瞥了秦逍一眼,眸中滿是怨毒之色,狠狠將秦逍推開,這才跟著鄧太初進了衙門。
薛克用卻是看了秦逍一眼,目光銳利,唇角竟然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笑的意味深長。
遠處的人群中,刑部派過來的人看的一清二楚,迅速跑回刑部衙門,將所見俱都稟報給正在等待消息的刑部侍郎朱東山,朱東山聽得稟報,掩飾不住興奮,匆匆跑向盧俊忠的辦公處所,還沒進屋,就已經道:“大人,弄清楚了,薛克用果真給大人送來一份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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