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庫部司,韓晝得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幾近虛脫。
許朗狡猾得很,秦逍令他帶人找尋官印的時候,許朗就知道隻是個借口,無非是想找個理由將自己支開。
秦逍雖然年輕,但絕不可能不知道為官者丟失官印的後果。
官員如果真的丟失官印,那定然是想儘辦法遮掩隱瞞,絕不可能讓彆人知道,秦逍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聲稱自己官印丟失,許朗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又不能遵照秦逍的意思去找官印。
但他離開之後,立刻派了一名庫吏迅速到庫部司向韓晝稟報。
武德坊距離兵部所在的功德坊並不遠,庫吏一路飛奔,趕到庫部司向韓晝稟報,其實帶來的話也很簡單,隻說薛克用帶人到了甲字庫領取兵器,秦逍卻借故將許朗支開,不知意欲何為。
庫吏不知道秦逍意欲何為,韓晝卻陡然間明白過來。
他臉色驟變,整個人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又是驚駭,又是懊悔。
今日薛克用前往倉庫,自己就該親自過去。
隻是上次被黑霸王踢傷,身體到現在還沒有恢複過來,隻以為許朗在那邊,事情定然會順順利利辦完,但此時終於明白,那個年輕的令吏顯然是要趁今天的機會出手。
秦逍支開許朗,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薛克用發現那批劣質兵器。
雖然心中駭然,但韓晝卻不敢耽擱,立刻叫來人,卻又不敢大張旗鼓讓兵部其他各司察覺有疑,隻從庫部司帶了十來人,坐車迅速向武德坊趕過去。
馬車已經跑得很快,因為速度過快,背上的傷處頗有些疼痛,但韓晝卻兀自嫌棄馬車跑得慢,大聲催促:“快,快!”
庫部司十多名小吏跟在馬車後麵,氣喘如牛。
好在從功德坊前往武德坊並不需要穿過鬨市,一路上卻也是順暢,但經過功德坊其他衙門之前,守衛看到一群小吏跟著馬車飛跑,都是詫異。
武德坊北門前,左右各有四名衛兵,腰間佩刀,手拄長矛,雖然厚重的坊門敞開,但入門處卻橫著柵欄。
即使兵器庫歸屬庫部司管轄,可就算是庫部司的主事,也不得乘坐馬車入內,韓晝從馬車下來時,好巧不巧,就看到武德坊北門裡那條寬闊筆直的石道上,一隊人馬正向這邊而來。
當先一人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甲胄,韓晝前兩日在兵部剛剛見過,正是豫州營統領薛克用。
看到薛克用身後的車隊,而且車上載著箱子,韓晝隻覺得自己的雙腿發軟,勉強打起精神,快步迎上前去。
薛克用帶隊到了北門處,立刻有衛兵上去攔住,要查驗公函,韓晝也領著一幫小吏到了柵欄邊上。
薛克用將公函遞給衛兵查驗,並沒有下馬,隻是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柵欄外的韓晝,神色冷峻。
“薛統領!”韓晝勉強堆起笑臉,拱了拱手。
薛克用竟然連回禮的意思都沒有,隻是微點頭,道:“韓大人怎麼親自前來?”
“薛統領是功臣。”韓晝笑道:“此番前來領取兵器,下官管著庫部司,自然是要親自過來幫著挑選。”
大唐十八州,各州設有刺史,其下則有彆駕和長史兩名副手,彆駕協助刺史處理民政事務,而長史則是負責地方的軍事及治安等事務。
各州的州營隸屬於長史管轄,可是直接指揮地方州營的卻是州軍統領,州軍統領負責軍隊的訓練以及作戰,不過沒有刺史和長史的手令,州軍統領卻也不得擅自調動兵馬。
此外各州兵馬還設有監軍,監軍由北院派出,通常情況下,沒有監軍蓋印的公函,地方州軍根本無法領取到餉銀和兵器。
薛克用是豫州軍統領,豫州是帝國十八州中的大州,下轄九郡之地,所以韓晝擁有從四品的武將官階。
韓晝隻是六品主事,但畢竟是京官,而且還在兵部當差,所以擁有五品官階的地方武將在韓晝麵前實際上也要矮上一頭,不過薛克用卻不在他之下,示意韓晝在薛克用麵前,也要自稱下官。
“不必了。”薛克用語氣生冷:“兵器已經領到,本將正要前去兵部謝過竇部堂。”
韓晝一看薛克用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遠遠瞧見許朗也跟著車隊過來,正在向自己做手勢,心下更是駭然。
武德坊的守衛是由武衛營的一名校尉領隊,此時驗查公函的正是那名校尉。
公函之上,清晰地寫明了薛克用要領取的兵器數量,領取過後,必須要有各庫令吏的印章,此刻那校尉隻見到公函上沒有任何令吏蓋章,皺起眉頭,抬頭看著馬背上的薛克用道:“為何沒有蓋印?”
“兵器尚沒有領取,如何蓋印?”薛克用淡淡道。
校尉看了那些車輛一樣,車上載著兵器箱,薛克用卻聲稱沒有領取兵器,自然是睜眼說瞎話。
武衛營衛戍京都,這校尉雖然階位遠比不得薛克用,但對地方的州軍自然沒有絲毫的畏懼,而且職責所在,抬手指著馬車道:“車上不是兵器?”
薛克用搖搖頭道:“不是。你們若想知道是什麼,自己去開箱查看。”
校尉皺起眉頭,韓晝見狀不妙,已經吩咐道:“移開柵欄,本官有話要和薛統領說。”雖然這裡的守衛也都認識韓晝,但例行公事,韓晝還是亮出了印符,兵士移開柵欄,韓晝快步上前,向薛克用拱手道:“薛統領,借一步說話如何?”
他此時勉強裝作鎮定,後背卻是直冒冷汗。
武德坊的守衛不是兵部的人,由武衛營設防,而武衛營恰恰是受南院節製。
南院是在武宗皇帝在位的時候設立,而大唐曆代君王之中,武宗皇帝的功勳足以媲美開國太祖,南疆是在武宗皇帝手中被征服,而東北邊的渤海國,一度成為威脅大唐最大的敵人。
那些以漁獵為生的靺栗人驍勇善戰,大唐立國之後,注意力一直在南疆和西陵,將西陵納入疆土之後,帝國的戰略就一直是要征服南疆,對東北的靺栗人並沒有太過在意,孰知靺栗人卻趁機擴張,靺栗五部先是被統一,爾後在遼東攻城略地,甚至頻頻進犯大唐境內,等到大唐征服了南疆,靺栗人的渤海國已經成為了東北的小霸王。
武宗皇帝花了八年時間,最終讓渤海國俯首稱臣,在此期間,南院的決策可說是起到重大作用。
南院一開始是由武宗皇帝最親信的軍事將領所組成,是以在征服南疆期間設立的南院,就是以軍人為主,直到武宗皇帝駕崩,南院裡的官員清一色幾乎都是軍方出身,權柄極重。
後繼之君登基後,對南院進行了一些改變,在南院安排了一部分文官,雖然起過一番波折,但後來的君王們也一直保留南院,而南院也一直還是以軍方的力量為主。
從武宗皇帝開始,就將京都衛戍營交由南院統領,曆任京都衛戍營的統領都是出自南院。
南院設立的第一天開始,就成為兵部的眼中釘,畢竟南院分走了兵部不少權力,這就是從兵部手中奪走本屬於他們的蛋糕,而兵部的敵意南院自然是一清二楚,雖然大家明麵上還算和氣,但暗中卻是勢如水火。
南院控製的武衛營守衛兵部所轄的兵器庫,這本是就是朝廷的手腕。
韓晝心裡很清楚,一旦這些武衛營的人打開了箱子,發現巷子裡的劣質兵器,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這些守衛定然會將此事迅速向南院那邊稟報,南院一旦抓住這個把柄,自然會借機對兵部發難。
所以箱子是絕對不能打開。
薛克用見韓晝在自己麵前謙恭異常,猶豫一下,終是翻身下馬,韓晝見事情有轉機,急忙抬手,請了薛克用到了僻靜之處,雖然知道被一群人看見自己和薛克用竊竊私語不是什麼好事,但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勉強笑道:“薛統領,那些箱子......?”
“韓主事,本將是直腸子,不和你拐彎抹角。”薛克用淡淡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你總不會說不知道吧?你是庫部司令吏,運進來的兵器,彆人心裡沒數,你心裡若是沒數,那就真是個笑話了。”
韓晝輕聲道:“薛統領既然不繞彎子,那麼下官也就直言,這些兵器,你不能運走。”
“本將當然不會將這些兵器運回豫州。”薛克用冷笑道:“本將若是將這樣的兵器分發給手下的弟兄,他們拿著這樣的兵器去剿賊,和送死有什麼區彆?韓大人,你信不信,他們拿了這樣兵器,真的有膽子直接來到京城告禦狀。”
“下官相信。”韓晝陪著笑臉:“薛統領,有許多事情,你不明白。這樣說吧,此事事關重大,一旦真的鬨起來,下官自然難逃其罪,可是統領大人必然也會被卷入進來,說句不好聽的話,到時候薛統領能不能活著離開京都,那都是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