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臉色驟變,韓雨農也是愕然。
裴孝恭的名字,秦逍自然是聽說過,而且大唐稍有見識的人,都不會不知道裴家。
因為比起黑羽將軍,鎮國大將軍裴孝恭不但地位更高,而且名聲更響亮。
大唐立國二百多年,開國太祖皇帝在立國之後,為了懷念以及表彰跟隨他平定天下的文武功臣,在皇宮之內建了淩霄閣,將開國十六位立下汗馬功勞的功績留存在淩霄閣之內,繪有這十六位文武功臣的繪像。
這十六位功臣,被太祖皇帝稱為十六神將,笑稱是從九天之上降凡塵世來幫助自己成就大業的星宿。
隻是大唐立國,血染戰袍,艱苦無比,十六神將之中,有半數在淩霄閣建造之前就已經過世,剩下半數中間,其後人亦有卷入是非之爭,或被罷黜或被處死。
淩霄閣此後在曆代皇帝時候,也都會將本朝立下奇功的文武大臣繪入淩霄閣,但要進入淩霄閣,若非立下了蓋世奇功,絕無資格進入,所以雖然後來陸續也有文臣武將被請入,卻是少之又少,而且後來入閣的文臣武將也遠不能與十六神將的名氣相提並論,所以如今淩霄閣雖然有幾十名文臣武將在其中,但世人提到淩霄閣,也隻能想到十六神將。
大唐綿延二百餘年,十六神將後人之中,如今還為世人所知而且威名遠揚的便隻有虞國公的嫡係子孫裴孝恭。
而裴家,也是唯一自大唐立國至今在朝中屹立不倒的武勳世家。
入閣的裴氏先祖被賜封為虞國公,世襲罔替,但除了第一代和第二代虞國公之外,後世子孫都是庸碌之才,都隻是在蒙受先人祖蔭,享著榮華富貴,卻並無獨當一麵的人才。
即使到了裴孝恭父親那一代,雖然承襲了虞國公的爵位,但在軍中卻隻是掛著宣威將軍的名號,手中並無實權,也從來沒有立下什麼顯赫的戰功。
德宗一朝,帝國疆域遼闊,對外並無太大用兵,裴孝恭跟隨父親在軍中,也是不顯山不漏水,並無多少立功的機會。
直到當今聖人登基,天下大亂,三州七郡起兵,聖人封太史弘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領兵平叛。
叛軍主力自然是南方的慕容長都,太史弘領兵南下,抵擋慕容軍的鋒銳,朝廷調兵遣將,國相卻舉薦了手無實權的宣威將軍領兵平定青州之亂,為此朝中當時一片嘩然。
國相與裴家素來交好,許多人隻以國相是用人唯親,那位宣威將軍平庸不堪,所有人都覺得宣威將軍難當大任。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宣威將軍領兵平定青州軍,連戰連敗,朝廷幾乎都要重新遣將,但局勢卻突然出現變化,在戰場上中箭受傷的宣威將軍養傷之際,其子裴孝恭立刻替父掌理兵權,而且隨著裴孝恭掌權之後,唐軍連戰連捷,將青州軍打的步步後撤。
在決戰之中,裴孝恭更是部署兩路奇兵,宣威將軍領兵正麵與青州軍僵持,而裴孝恭令一路奇兵直接襲擊了青州軍的糧倉,一把火讓青州軍後勤斷絕,自己則是帶領另一路兵馬伏擊了青州刺史親自率領的援軍,不但一戰擊潰青州軍,而且生擒青州刺史。
唐軍平定青州,裴孝恭居功至偉,也讓人從他身上看到了裴氏先祖的英姿。
其後裴孝恭通稟支援圍剿雲州叛軍的唐軍,最終也平定了雲州。
在聖人登基之後最大的平叛戰爭中,裴孝恭直接平定青州,協同剿滅了雲州叛軍,一時間威名赫赫,除了太史老將軍外,裴孝恭與逼退兀陀十萬鐵騎的黑騎將軍被人稱為帝國雙翼。
此後帝國為了應付南疆,在南方從益州向東直到會稽一線,部署了數萬大軍,而裴孝恭親自負責了南方的兵馬部署,朝廷下旨賜封裴孝恭為鎮國大將軍,是為帝國上將軍,總攬南方的軍務。
秦逍在西陵之時,對黑羽將軍的聲名自然是敬重無比,卻也聽人提及了鎮國大將軍裴孝恭。
裴孝恭三十出頭年紀便已經坐鎮南方,十幾年來穩若泰山,如今卻也不到五十歲年紀。
聽聞兵部要調韓雨農前往南方,秦逍自然是大吃一驚,而韓雨農顯然也沒有想到竇蚡會有這樣的布置。
“本官知道你心中疑惑,為何不讓你去北邊。”竇蚡歎道:“其實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黑羽將軍在西陵遇害,此事已經是天下皆知,北方四鎮邊軍知道此事,自然是心中憤怒,特彆是沃野邊軍,他們都是黑羽將軍舊部,知曉此事,那是恨不得立時出關殺敵。”
“大人,出關平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韓雨農身板挺直。
竇蚡笑道:“本官當然知道,實際上朝廷也已經開始部署出關平亂。不過我們也已經得到了兵報,樊子期此次叛亂,是早有預謀,準備充分。他們控製西陵之後,這短短時日,便大肆招兵買馬,加固城防,那是做好了應付朝廷圍剿的準備。此外我們也得到稟報,西陵有極大的可能與兀陀汗國有勾結,朝廷一旦出關,兀陀汗國自然也會派兵增援西陵。”
韓雨農神情嚴峻,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刀兵之事,非比尋常,如果不好好部署,自然不可輕易用兵。”竇蚡歎道:“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真要打出關去,可不是三五個月就能平定叛亂,所以朝廷這邊當然要準備好充足的錢糧馬匹,中書省的意思,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前,不可輕舉妄動。朝廷謀大局,但邊軍的將士未必能夠理解朝廷的苦心,為此聖人還專門派了人前往北邊,告知鎮北大將軍太史存勖,令他務必要安撫好軍心,不可生出亂子來。”
韓雨農終於道:“大人的心意,卑下明白了。卑下是將軍麾下的夜鴉,事發之時,就在西陵,如果這時候我回到沃野邊鎮,沃野軍將士看到我,自然會更加急迫為將軍報仇。此外我還是長生軍的人,三千長生軍是當年從西陵跟著將軍撤回關內,如今將軍遇害,他們心情激憤,如果我出現,他們很可能因為衝動而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來。”
“你能體諒本官的苦心,本官這就安心了。”竇蚡抬手撫須,微笑道:“所以暫時委屈你前往桂陽,本官這邊專門給你寫了一份介紹信。”從卷宗裡取了一封信箋遞過來:“這是以兵部的名義給裴大將軍寫的一封信,將你的情況都詳細說了,裴大將軍如今就在桂陽,你到了那邊,裴將軍看過信後,自然會妥善安置你。雨農啊,我知道你一心想回沃野邊鎮,不過這事兒不要急,你先在裴將軍麾下效命,等到時機成熟,本官再調你回沃野邊鎮。”
“大人說的時機成熟,不知是什麼時候?”韓雨農對這些套路實在太熟悉,如果不問清楚,以後兵部誰也不會再提讓自己回北邊的事兒,可能過幾天竇蚡都會將這將事情忘記。
雖說韓雨農曾是黑羽夜鴉,但黑羽夜鴉也隻是黑羽將軍身邊的近衛,韓雨農離開沃野鎮之後,在吏部的檔案裡,也隻是個小小的都尉府都尉,按照品級,也不過是七品官職。
一個七品地方官員,在京都這些大人的眼裡,和地上一隻螞蟻沒有太大區彆。
韓雨農知道竇蚡今日還算是給了一點麵子,將自己叫了過來,否則一紙調令,自己身為帝國的軍人,隻能服從軍令,不想去也要去。
但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隨著長生軍重新殺回西陵,為將軍複仇。
如今被調到裴孝恭麾下,一旦兵部自此不聞不問,那麼自己很可能就要一直在南邊待下去,哪怕以後長生軍真的有機會殺出關外,自己卻身在南方軍團之中,根本無法隨軍出關。
而竇蚡今日將自己打發走,幾乎可以斷定不會再想著自己的事情。
他雖然知道這樣直接詢問上官,頗有些失禮,卻又不能不問,隻要竇蚡今日真的能給出一個時間,他願意等下去,等著有朝一日回到長生軍。
竇蚡顯然對韓雨農這般直接詢問有些不悅,卻還是淡淡笑道:“這事兒本官也不能給你準話,更不能給你確定的時間。時機成熟,至少要等到朝廷下令出關平亂,不過到底是什麼時候平叛,那也不是本官說了算。你先收拾一下,正好兵部這邊也有人要去桂陽,明日你就一同出發。”見韓雨農似乎還要說什麼,猛地抬高聲音,冷聲道:“今日是誰當值?怎麼還沒有上茶來?”
很快,便有人送上茶來,卻隻是送了竇蚡一杯茶,而竇蚡的意思顯然也沒有想過給秦逍二人上茶,端起茶杯,用茶蓋撩了一下茶沫,眼皮子一抬,淡淡問道:“還有事嗎?沒事你可以先退下了。”
韓雨農神情凝重,拱了拱手,秦逍見他要走,正準備跟著一起離開,竇蚡卻已經叫道:“秦逍,你等一下。”
“大人有什麼吩咐?”秦逍對竇蚡小人得誌大擺官威的樣子看得很不順眼,淡淡問道:“我也要收拾一下,明日和韓都尉一起動手。”
“誰說你要和他一起走了?”竇蚡放下茶杯,淡淡道:“韓雨農去裴將軍麾下效命,本官沒說你也要去裴將軍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