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忠聞到了血腥味,心情舒暢,兵部堂官範文正卻也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但與盧俊忠的心情不同,範文正心裡清楚,如果真的要流血,那麼血液隻能是從兵部開始先流淌出來。
得知秦逍騎馬拉車到了刑部衙門前敲鼓,範文正一顆心就迅速往下沉。
他沒有想到,那個被自己認為是韓雨農隨從的秦逍,竟然會出乎意料地玩上這樣一手,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沒有想過刑部會涉入到此事之中。
刑部確實是讓人聞之色變的衙門,血閻王也確實是大唐第一酷吏。
但此番的事情,似乎和刑部沒有什麼關係。
刑部可以偵辦刑案,但卻與兵部不相乾,即使軍方有人觸犯軍規,那也從來輪不到刑部插手,一直以來,兵部和刑部也算是相安無事,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算是保持了互不乾涉的關係。
韓雨農進了兵部衙門,涉及的是軍方的事務,刑部更沒有任何理由卷入進來。
所以在此之前,範文正根本沒有考慮過刑部,哪怕想要拉人下水分擔西陵丟失的罪責,想到過吏部,想到過戶部,卻根本沒有將刑部拉扯進來的打算,而且也確實沒有任何理由往刑部頭上扣帽子。
秦逍在刑部衙門前敲鼓,範文正立刻派人盯住,等兵部侍郎竇蚡親自過來稟報秦逍被帶進刑部衙門,範文正就知道大事不妙。
如果刑部不想卷入這件事情,最好的處理方法,當然是派人將秦逍趕走。
可是秦逍被帶進刑部衙門,秦逍一隻腳踏入刑部的那一刻,刑部就等如是將手伸到了這起事件中。
範文正沒想到秦逍會來這麼一手,也沒有想到刑部主動卷入這件事情。
“部堂,是朱東山那頭肥豬親自將秦逍帶進刑部衙門。”竇蚡臉色也有些凝重:“朱東山是盧俊忠手底下頭號心腹,看來這事兒刑部是要插手了。”
範文正被秦逍這一手打了個猝不及備,但畢竟是老江湖,並沒有因此慌亂,若有所思,低聲問道:“可知道秦逍以什麼理由進了刑部?”
“找人。”竇蚡道:“秦逍當時在朱雀大街聲音很大,附近不少人都聽的很清楚。他聲稱自己從西陵前來京都稟報緊急軍情,兩名同伴失蹤,求刑部幫忙找尋。而且......!”欲言又止,臉色凝重,沒敢立刻說出來。
“而且什麼?”
“而且他拿出了虎頭玉佩。”竇蚡道:“朱東山接過虎頭玉佩看得很仔細,交還給秦逍之後,回頭刑部衙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出來將秦逍帶了進去。”
範文正微微變色:“秦逍也是夜鴉?”
“他手中有虎頭玉佩,身份應該沒有問題。”竇蚡道:“所以這次進京的除了韓雨農,秦逍也是夜鴉之一。”
範文正一拍手,惱道:“老夫失察了,沒想到他也是夜鴉,該死!”
也不知是說秦逍該死,還是自己該死。
“部堂,秦逍既然是夜鴉,他說的話就非比尋常。”竇蚡道:“他故意在刑部衙門前敲鼓,而且大聲將韓雨農和杜鴻盛失蹤的事情喊出來,就是讓街上的人都知道此事。正是上差的時候,大街上往來的各司衙門官員不少,眼下隻怕韓雨農進京稟報軍情卻突然失蹤的消息已經在各司衙門傳開,今天過去,京城的人也都全知道了。”
範文正臉色十分難看,想到什麼,問道:“韓雨農可吃了東西?”
“還沒有。”竇蚡道:“飯菜都已經涼了,為了避免他起疑心,下官剛讓人像平常一樣將早餐都收了起來,準備中午再重新送飯菜過去。”
範文正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終於問道:“你說盧俊忠準備怎麼做?”
“部堂,盧俊忠陰險狠辣,這人的性情,咱們都很清楚,他要麼不出手,出手就要置人於死地,不死一群人,他是不會收手。”竇蚡對盧俊忠顯然也是異常忌憚,低聲道:“他既然讓秦逍進了刑部,那就是準備要興風作浪了。”
範文正冷笑道:“兵部之事,與刑部何乾,他有什麼理由來找麻煩。”
“部堂,秦逍告得是有人失蹤。”竇蚡皺眉道:“偵辦失蹤案子,也在刑部的職責範圍內。雖然通常的失蹤案子刑部沒有興趣管,會丟給京都府那邊,可是刑部真要自己來辦,卻沒有人能說不字。”
“借調查失蹤案來查兵部?”範文正輕撫胡須,“老夫等他們上門,隻說韓雨農不在兵部,刑部難道還有擔子搜查這裡?”
竇蚡猶豫一下,才低聲道:“部堂,如果刑部找人作證,咬死韓雨農進了兵部,那該怎麼辦?盧俊忠那夥人最擅長的就是無中生有,構陷他人罪名輕車熟路,生生造出一個證人來,並非不可能。而且秦逍上次找到了兵部,那就表明秦逍也覺得韓雨農在兵部,有刑部讓人作偽證,再加上秦逍證明韓雨農前來兵部,咱們如果阻擋他們在兵部找人,盧俊忠一定會將此事稟報宮中。如果彆的人失蹤倒也罷了,但聖人如果知道韓雨農是從西陵跑來京都稟報緊急軍情,而且還可能被扣押在兵部,那定然是龍顏大怒,到時候很可能會給盧俊忠一道旨意,讓他有權在兵部找人。”
範文正臉色也愈發凝重。
“等到那時候要被盧俊忠在咱們這裡找到韓雨農,後果不堪設想。”竇蚡肅然道。
“那應該怎麼辦?”範文正皺眉道:“難道將韓雨農放出去?他隻要走出這個門,到時候若說咱們逼他牽連西陵的官員,那該怎麼辦?”
竇蚡道:“部堂,要緊的是放出去之後,他如果和盧俊忠狼狽為奸,狀告咱們將他扣押在兵部,事情就更麻煩。他進京是稟報軍情,兵部扣押他,就是不想讓十萬火急的軍情送到聖人那邊,盧俊忠抓住這一條,便會汙蔑咱們欺瞞聖上。”
範文正扣住韓雨農,就是希望能讓韓雨農將西陵丟失的罪責扣在姚慕白等西陵眾多官員身上,如此還能將吏部拉下水,造成更多人的罪責。
韓雨農卻並沒有按照範文正的想法與之配合,堅決不願意站出來證明丟失西陵的罪責是在西陵都護姚慕白的身上,如此範文正隻能退而求其次,令韓雨農親筆寫下認罪證。
雖然如此無法因此而直接牽扯道姚慕白身上,但卻可以利用韓雨農的認罪狀牽連到吏部,甚至將當初暗中安排韓雨農前往西陵的黑羽將軍也拉下水。
為了提防韓雨農事後翻供,範文正甚至想著毒殺韓雨農,如此一來,認罪證在手,韓雨農畏罪自儘,想要再翻供也都不可能。
一切本來計劃的很好,誰知道秦逍橫空殺出來,直接將刑部扯了進來。
刑部一進來,自己先前的計劃也就付諸東流。
“立刻弄死他。”範文正沉默著,臉色冷厲起來:“刑部找上門,就說韓雨農這幾天確實在兵部,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問詢他,讓他將西陵發生的一切詳細稟報,但韓雨農情緒不是很好,精神恍惚,沒有及時將所有情況稟明,我們在完全搞清楚西陵叛亂的詳細狀況之前,隻能暫時讓他留在兵部,也不好將殘缺不全的軍報向聖人稟明。”眸中寒光如刀:“今日我們大概掌握了狀況,韓雨農也寫了認罪證,心中有愧,畏罪自儘。”
竇蚡道:“如果韓雨農在刑部的人趕來之前,用過飯菜中毒,部堂所言自然是萬無一失。可是......韓雨農還沒有中毒身亡,我們更不能對他動手。我們安排人殺死韓雨農不難,但到時候刑部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必然會驗屍,如果驗出是被人所殺,部堂,咱們也就大禍臨頭了。”
範文正知道竇蚡言之有理。
在兵部派人誅殺西陵趕來的信使,範文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有那個膽量。
除非韓雨農真的中毒而亡,否則兵部絕不敢派人下手。
“距離午飯還有一個多時辰,提前送去,韓雨農會起疑心。”竇蚡道:“我們要麼等到中午甚至是晚上,韓雨農撐不住,吃下飯菜就大功告成。可是我們無法確定刑部的人今天會不會跑過來,如果他們今日沒過來,有一天時間,我們可以等,可萬一他們馬上過來,我們都等不到韓雨農中毒了。”湊近到範文正身邊,低聲道:“部堂,權衡利弊,眼下咱們要應對刑部,隻有一個法子或許能夠扭轉局勢。”
“什麼法子?”
“和韓雨農做一筆交易。”竇蚡道:“非但不能殺了他,咱們還要籠絡他,讓他出了兵部大門之後,不會對刑部說一個對咱們不利的字。”
範文正皺眉道:“籠絡他?昨晚老夫讓他寫出認罪狀,他心裡對老夫必然存有怨恨之心,出了這個門,一定會和刑部狼狽為奸。”歎了口氣,頗有些懊惱道:“老夫考慮不周,沒有想到秦逍會將刑部扯進來。”
“部堂,下官自信可以說服韓雨農。”竇蚡肅然道:“刑部的人隨時可能登門,在此之前,定要和韓雨農達成協議,時間緊迫,耽擱不得,否則回頭會有更多更大的麻煩,還請部堂讓下官前往一試。”
範文正歎道:“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