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本來是要往廚房去,雖然沒有完全聽清楚顧白衣在說什麼,但捕捉到“凶險”、“離開京都”的字眼,不由跑到門前,向裡麵瞧過去,問道:“怎麼了?什麼凶險?咱們要離開京都?”
顧白衣隻是道:“沒和你說話。”
秋娘白了顧白衣一眼,不過心下好奇,雖然從門口走開,卻還是躲在屋外偷聽,一時忘記去做飯。
“顧大哥為何這樣說?”秦逍聽得顧白衣雖然口中說是猜測,但語氣分明已經是確定:“你是說他們都被囚禁起來?這.....這是為何?”
顧白衣欲言又止,秦逍看出顧白衣有一絲顧慮,誠懇道:“顧大哥,若是說話不便,你可以不說。但西陵軍情急迫,我們日夜兼程趕到京都,就是希望早一日將那邊的情況稟報朝廷,如今韓都尉和杜大人都不見蹤跡,我初來乍到,而且沒有官身,想要找人也沒有門路。”
“你跟我來。”顧白衣向門外看了一眼,似乎知道秋娘就在門外:“姐,院門是否拴上?莫讓人進來。”起身帶著秦逍向左邊的房間去。
“不關門也沒人進來。”秋娘嘀咕一句:“就咱們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誰願意登門。”但她十分聰慧,知道顧白衣是不想被人打擾說話,又或者說不希望彆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見顧白衣帶著秦逍往房間去,神神秘秘,更是奇怪,躡手躡腳往窗口靠近過去。
秦逍進房後,便知道是顧白衣的寢室,裡麵有幾隻破舊的書架,擺滿了書籍,書籍之多,書架上都擺放不下,地上墊了木板,鋪著舊布,許多書籍就堆放在上麵。
屋裡沒有椅子,隻有一隻蒲團在地上,顧白衣將蒲團遞給秦逍坐下,自己則是拿了幾本書墊在屁股下麵坐了。
“秦兄弟,你說杜大人去了吏部,韓都尉去了兵部,這沒錯吧?”
顧白衣低聲問道。
“沒錯。”秦逍也輕聲道:“他們離開客棧的時候是這樣說,但我無法確定他們一定順利抵達,如果在去官署的半道上發生了什麼,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這種可能很小。我三人進京,並無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入住客棧也是沒人知道,一路上更不可能有人跟蹤,所以初到京都,若說有人半道上攔住他們甚至抓走了他們,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他們應該都順利到了想去的地方。”顧白衣看著秦逍道:“依照你先前所說,西陵之變,是因為樊家蓄謀已久,不但暗中與那偽皇子勾結,訓練兵馬,而且很可能與兀陀人還有勾結。”
“是。”秦逍點頭道:“將軍回到西陵之後,知道兀陀汗國一直在做東進的準備,時間緊迫,所以立刻將精力都放在了整編兵馬部署防務的事情上,根本沒有想到樊家蓄謀已久,這才被樊家所趁。”
顧白衣搖搖頭,道:“這隻是一部分原因,歸根結底,樊家敢在西陵動手,而且順利奪取西陵,是因為朝廷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致命的錯誤?”秦逍一怔。
顧白衣輕歎道:“秦兄弟,西陵發生叛亂的時候,將軍手裡可有兵馬?換句話說,叛軍奪取西陵三大郡城的時候,可遭遇到抵抗?”
秦逍皺起眉頭,搖了搖頭,道:“將軍重回西陵的時候,身邊除了近衛夜鴉,隻有極其少量的騎兵。西陵三騎被收編,將軍也是準備讓他們作為抵抗兀陀人的重要力量,可是.......!”
“將軍是一位鐵血軍人,有足夠的勇氣和韌勁,亦有豐富的作戰經驗,知道如何行軍布陣。”顧白衣歎道:“這是他最大的長處,卻也是最大的短板,因為將所有心思都放在軍事上,反倒疏忽了小人的鬼蜮伎倆。如果給將軍一年時間,西陵三騎確實可以被將軍調教的忠誠勇猛,可是短短時日,要讓那些西陵騎兵完全歸順於朝廷,實在是困難。”
秦逍微微點頭。
西陵三騎從建立開始,吃的就是西陵三大世家的糧食,從第一天開始就烙上了西陵世家的符號。
他們心裡或許對黑羽將軍都心存敬畏,可是在世家和將軍之間,他們終究隻會選擇世家。
秦逍相信,如果除夕夜宇文承朝真的與樊家走在一起,那麼虎騎兵也必會將矛頭對準將軍,成為將軍的敵人。
“將軍的嫡係,是沃野鎮的鎮軍。”顧白衣正色道:“沃野鎮有一萬五千鎮軍,其中三千長生軍,更是將軍嫡係中的嫡係,驍勇善戰,亦是整個北方四鎮的王牌鐵軍。”頓了頓,才繼續道:“朝廷所犯致命的錯誤,就是沒有第一時間將長生軍調往西陵,如果在將軍返回西陵後,長生軍能夠迅速出關,將軍手中有這三千勇悍的兵馬,西陵世家就未必敢輕舉妄動,即使真的叛亂,也絕無可能順利奪取三城控製西陵。”
顧白衣一針見血,秦逍深以為然。
其實當初秦逍就很奇怪,將軍回到西陵之後,按道理來說,朝廷應該迅速調軍前往西陵鎮守,可是長生軍卻遲遲沒有調動的跡象,硬是拖了幾個月也不見關內有一兵一卒出關。
顧白衣所言確實不假,如果長生軍出關,接受了西陵的防務,樊家雖有荒西死翼騎兵,卻也絕無可能在一夜之間控製西陵最重要的三座城池。
“顧大哥,長生軍沒有出關,是因為朝廷這邊的緣故?”
顧白衣微微頷首:“將軍出關,沒有長生軍,就等若是赤手空拳,一旦有變,將軍如何應對?”
“朝廷為何沒有迅速調兵?”秦逍追問道。
顧白衣想了一下,才道:“北方四鎮是屯田駐軍,其中長生軍因為當年在西陵立下了赫赫戰功,聖人特旨,準許長生軍的家眷遷徙到沃野鎮,每家每戶都劃了耕地,所以長生軍實際上已經將沃野鎮當做了家鄉。朝廷如果調動長生軍出關,是否要將家眷帶上?一旦帶上家眷,自然要發放遷徙費用,如果不帶上,長生軍調走了,為了安定長生軍將士的軍心,勢必要給他們的家眷發放安家費,無論如何,隻要長生軍一動,先要送去一大筆銀子才可以。”
“那朝廷為何沒有撥付銀子?”秦逍眉頭鎖緊。
顧白衣摸了摸下巴,搖了搖頭,道:“這裡麵的事情,牽涉就廣了。這樣說吧,一直以來,朝廷視南疆慕容為最大的敵人,即使是對北方圖蓀人的防務,也遠比西陵重要得多,畢竟當年攪動大唐不得安寧的最強兩股力量,就是南疆慕容和圖蓀人,所以朝廷的軍費,大都是用在南北兩個方向,而帝國這兩大兵團,為了爭取到更多的錢糧裝備,也一直是勾心鬥角......!”
秦逍頓時愕然,他身在西陵,多年來一直官著小小的甲字監,對關內的事情了解不多,對朝中之事,更是沒有任何興趣。
“這些年來,南方軍團一直占著上風,每年的軍費占有六成,而北方四鎮兵馬數量不在南方軍團之下,卻隻得到四成。”顧白衣對朝事顯然是了若指掌,平靜道:“而北方軍團所占四成,卻又要分給四鎮。北方四鎮一直由太史家統帥,武川鎮是太史家的嫡係,柔玄鎮的將校也大都是太史家的人,可是懷朔與沃野二鎮,卻是各成一係。”
秦逍心知自己以前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
以前隻以為北方四鎮都是衛戍北方邊境的邊軍,自然是上下齊心,現在才明白,四鎮邊軍,卻分成了三派。
“最早的時候,沃野鎮其實也在太史家的掌控之中,十三年前,沃野鎮衛將軍徐立因病去世,為了補上這個位置,朝中各方勢力可是爭鬥了好一番,還是聖人下了旨意,讓當時統領雍州大營的黑羽將軍補上了沃野鎮衛將軍的位置,黑羽將軍威名遠播,以他的資曆和威望,擔任邊軍衛將軍其實是屈才了,所以他擔任沃野鎮衛將軍,滿朝文武自然無話可說。”顧白衣輕聲道:“將軍身在沃野鎮,心卻在西陵,一直以來都是想重回西陵,讓大唐能夠實際收回西陵。”
秦逍微微點頭,知道收回西陵是將軍這一輩子的夙願。
本來隻是提及西陵之變,顧白衣所談似乎扯遠,但秦逍知道顧白衣性情沉穩,絕不可能沒來由說這些,他既然這樣說,必有緣故。
倒是躲在窗後偷聽的秋娘聽得二人談的都是軍國之事,越聽越無聊,沒了興趣,想到還沒生火,當下不再理會,自去廚房做飯。
“太史存勖是鎮北大將軍,錢糧裝備送到那邊,自然由太史存勖分配,四鎮親疏有彆,如何發配,我不說,秦兄弟也明白。”顧白衣道:“要調長生軍出關,需要南院的的決策文書,還需要兵部的調令,更需要戶部撥出銀子來,如此一來,三千人馬的去留,直接涉及到三個衙門。據我所知,聖人倒是已經下了旨意,讓長生軍出關,但具體操辦,這三個衙門都要涉入其中,如果一切安然無恙倒也罷了,可是西陵發生了叛亂,致命原因之一就是長生軍沒有及時出關,秦兄弟,你說這三大衙門會不會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