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將軍來到驛館的時候,天已經大黑。
驛館正門外,四名身著流雲束服腰係鑾帶的帶刀護衛如同石雕一般守衛在正門處。
這四人身板挺直,麵容白淨,沒有絲毫胡須。
瞧見黑羽將軍過來,四道目光如刀鋒般直射過來,孟子墨已經大聲道:“黑羽將軍前來與侍卿大人相見,快去稟報。”
四名護衛立時都躬身行禮,一人已經轉身,飛奔前去稟報。
將軍翻身下馬來,早有將馬匹牽過去一旁。
沒等片刻,隻見從驛館內走出幾個人來,當先一人一身黑色官府,頭戴官紗,白麵無須,身形略有些肥胖,還沒靠近,已經堆滿笑臉:“將軍親自駕臨,這可如何使得,真是使不得,使不得。”說話間,已經迎上前來,向將軍行禮。
將軍也拱手還禮道:“侍卿大人一路辛苦了,本以為路途遙遠,大人還要幾日才能趕到,不想今日就到了,這邊還沒有準備。”
“要什麼準備,都是自家人。”侍卿笑容可掬,親熱道:“其實有將軍和都護大人在這邊,朝廷很是放心,但朝廷規製,也不好壞了規矩,所以我便奉旨前來。將軍,你可彆多想,雖說朝廷給了我監軍之職,但我可不會監什麼軍,說到底,就是過來給將軍打下手,將軍有什麼需要,你不開口,我來向朝廷要,我彆的本事沒有,就是臉皮厚,哈哈哈.....!”
將軍也笑道:“侍卿大人客氣了,不過日後還要諸多事情勞煩侍卿,沒有你,那還真是不成。”
侍卿身旁那名官員笑道:“將軍,侍卿大人突然到來,這邊沒有太過準備。我本來令人準備些粗茶淡飯,但侍卿大人硬是拒絕,說是隨便對付一口就成。”
“都護大人,我知道你們很難。”侍卿大人歎道:“西陵這些年被世家大族控製,百姓艱難,這以後要花銀子的地方多的去了。你說是粗茶淡飯,可是準備起來,難免要破費,咱們是自家人,不要如此客氣。”抬手道:“來來來,進去說話。”
幾人進了驛館,在雅廳坐了,下人上了茶來,裴侍卿才道:“將軍,都護大人,目下這邊是個什麼狀況?”
“西陵三大門閥,甄家群龍無首,宇文家已經準備遷徙入關,樊家也已經準備,半年之內,也會遷徙入關。”都護姚慕白道:“這三家的事情解決了,西陵其他各大世家也就難以興風作浪。都護府這邊,主要是將以前世家控製的諸多事務轉接過來,一切都將按照朝廷的法度來辦。西陵這些年都掌控在世家手中,我和將軍眼下就是要讓西陵重歸朝廷。”
“好,好!”裴侍卿頷首笑道:“有二位操心此事,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隨即道:“這次過來,也帶來了聖人的旨意,主要有三,這一條,便是宇文家和樊家在關內的封地,聖人給這兩家各賜了一千傾土地,如果甄家舉族內遷,聖人也會同樣待遇。”
“能讓他們入關之後衣食無憂,都是聖人的恩典。”姚都護感歎道:“聖人菩薩心腸,這也是這兩家的福分。”
“這第二條,便是長生軍。”裴侍卿看向將軍:“聖人已經恩準,將軍可以從沃野鎮將長生軍調過來,不過北方草原上的夷蠻這兩年不大老實,將軍也隻能調集三千長生軍過來,若是西陵的兵力不足,就隻能在當地募兵了。”
將軍拱手道:“侍卿大人,此事正要與你商議。西陵三騎加起來有兩千兵馬,再加上三千長生軍,也就是有五千兵力駐守在西陵。”頓了頓,才繼續道:“長生軍隻有一千騎兵,如果當真有一日兀陀人卷土重來,騎兵必不可少,所以我的意思,長生軍調過來之後,剩下兩千人也將訓練騎射,好在西陵有足夠的戰馬,再練出兩千騎兵,也就有五千騎兵可供調用。”
“是。”裴侍卿道:“五千騎兵,那已經是兵強馬壯了。”
“但要打造西陵防線,除了五千騎兵之外,我估計至少還要兩萬步兵,最要緊的是訓練他們的箭術。”將軍道:“兀陀人擅長騎射,與他們交戰,不可正麵力拚,以守為攻,弓箭手最是要緊。”
“這練兵的事兒,我真的不懂。”裴侍卿道:“這些事情將軍做主,我能做什麼,將軍到時候吩咐就好。”
將軍肅然道:“兩三萬人馬,自然需要大量的裝備和軍餉,侍卿大人,我一直等你過來,是想和你一起聯名向朝廷上書,希望朝廷能夠保障這幾萬人馬的後勤供給。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沒有足夠的錢糧,要養幾萬兵馬,那是癡人說夢。”
姚慕白頷首道:“不錯。侍卿大人,募兵練兵,這些事情將軍自然是責無旁貸,可是要招募多少兵馬,不是我們想要多少就能征募多少,而是要看朝廷倉庫裡有多少錢糧。”
“是是是。”裴侍卿連連點頭:“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道理我也懂。”問道:“都護大人,西陵的賦稅,能夠供給多少兵馬所需?”
姚慕白道:“侍卿大人或許不知,這些年來,西陵世家大肆吞並土地,西陵可耕作的土地本就不多,有半數卻都落在這些世家大族的手中。他們自然不會繳納賦稅,卻對百姓加收各類賦稅,可謂是民不聊生。再加上這些年時有天災,風不調雨更不順,百姓們吃了上頓沒下頓,困苦不堪。西陵三姓雖然倒了,但整個西陵世家卻還沒有倒,他們侵占的土地,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吐出來,即使日後收繳起賦稅,各種開支用度過後,用於養兵的錢糧已經不多,五千兵馬已經頗為勉強。”
裴侍卿皺眉道:“如此困苦?”
“侍卿大人,抵擋兀陀人,靠的不是兵凶將狠,而是西陵從上到下的齊心協力。”將軍正色道:“沒有西陵百姓的支持和擁護,想要抵擋兀陀鐵蹄,那是癡人說夢。西陵百姓困苦多年,我與姚都護長談數次,必須要減輕賦稅,讓他們緩過一口氣來,百姓那邊賦稅減少,世家那邊要增收賦稅,不過最終依然是錢糧短缺,要在西陵征募兩三萬人馬,以西陵目前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支撐。”
裴侍卿歎道:“所以將軍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向朝廷要錢要糧?”
“沒有錢糧,無法養兵,無兵可用,又如何在西陵構築防禦?”將軍神情肅然:“如今我們既然回到了西陵,就決不能再讓兀陀鐵蹄見他西陵蒼生。”
裴侍卿微一沉吟,忽然道:“將軍,聽說宇文家準備將產業家資全都捐獻給朝廷,可有此事?”
將軍和姚慕白對視一眼,點頭道:“確有此事。除此外,樊家也是準備捐獻大半家財,到時候他們捐獻出來的錢財,將收入都護府戶曹,有這筆銀子,短時間內還可支撐下去。”
裴侍卿搖頭道:“將軍誤會了。”頓了頓,終於道:“我動身前來西陵前,公主殿下對我有過交代,要將收沒的世家家資運回京都。”
此言一出,將軍和姚慕白同時變色。
“侍卿大人,這.....這又從何說起?”姚慕白額頭冒冷汗,駭然道:“都護府的倉庫空空如也,你是知道的,這些年都護府有名無實,官員們的薪俸,還要世家撥付。重新將世家手中控製的大小事務接回來,還需要一些時日,特彆是戶曹,賬目繁多,隻怕三兩個月都不能理清楚。聖人之前有旨意,將軍督辦軍事,由我籌募錢糧保障後勤,以後大小官員的薪俸以及西陵三騎甚至調過來的常勝軍軍餉,都隻會向都護府伸手,下官令人加緊收入宇文家的資財,就是為了應付各項開銷,由宇文家甚至樊家的家資入庫,這邊還能撐下去,如果.....如果連這些都運回朝廷,這.....這西陵該怎麼辦?”
他心裡很清楚,自己身為西陵都護,西陵各出花銀子都會向自己這邊伸手,其他需要銀子的地方且不說,大小官員和差役的薪俸發不出,定會生出大事,而西陵兵馬的軍餉發不出,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將軍在長生軍的心裡有無上的威望,一時沒有軍餉,或許還能穩住,可是西陵三騎的軍餉如果拖欠,將士們絕不會答應,搞不好就會生出兵變來。
如果連這幾千人馬都養不活,又何談募兵?
將軍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問道:“侍卿大人,將世家家財運回京都,是公主的意思,還是聖人的旨意?”
“這......!”裴侍卿猶豫了一下,終是歎道:“將軍,都護大人,你們可知道,後年七月,便是聖人的六十壽誕?”
將軍和姚慕白再次對視,裴侍卿緩緩道:“你們也清楚,聖人是菩薩轉世,一顆菩薩心腸,多年來,心念江山社稷,辛勞無比。六十壽誕在即,公主殿下想為聖人修建一座皇家禦寺,到時候聖人亦可借助禦寺為天下蒼生祈福,這是大善之行,聖人雖然沒有明旨,卻也沒有反對公主這樣做。據我所知,修建皇家禦寺,一再削減建造費用,最後還是需要三百多萬兩銀子,但國庫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公主一片孝心,親自籌募銀子,知道西陵世家向朝廷捐獻家資,所以將這筆銀子都打入了建造禦寺的費用之中。”看了看將軍和姚慕白:“非但是宇文家和樊家,我還受命向西陵其他各大世家募捐,他們十幾年不曾向聖人表示孝心,如今也該到了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