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幕隱隱出現了一絲曙光。
黑羽將軍出現之後,兩邊的將士自始至終都是徒步而立,不敢上馬,身體亦是微微前彎,以示對這位帝國的戰神表示由衷的敬意。
那邊忽然傳來黑羽將軍的大笑聲,豪邁不羈,聲傳四野。
隨即便見到黑羽將軍長身而起,沒有絲毫的遲疑,轉身回到黑羽夜鴉中間,翻身上馬,一抖馬韁繩,兜轉馬頭,拍馬便走,黑羽夜鴉以同樣的姿勢同時上馬,也都是兜轉馬頭,追隨在黑羽將軍身後,很快就消失在遠方。
這時候許多人才回過神來。
宇文老侯爺也緩緩起身,向這邊過來,宇文承朝等人立刻迎了上去。
秦逍見到老侯爺臉上的神情頗為輕鬆,心知這一場長談,至少讓宇文老侯爺得到了一個比較滿意的結果。
兵士和世家族長們分開了一條道路,老侯爺從人群中穿過,想到什麼,終是向眾族長道:“老夫身體有些不適,今次就無法主持祭山儀式了。”看向其中一人道:“此次祭山儀式,就由甘穀林家主持吧。”
林家族長忙道:“侯爺,我.....我怎能擔此重任?”
“你就辛苦一下吧。”老侯爺道:“一切從簡,祭山過後,諸位儘快各自回去,這些日子就不要離家了。朝廷會有旨意,接到旨意後,諸位一切遵從旨意去辦,若是誰有膽量抗旨,無論出現什麼後果,可莫怪老夫事先沒有提醒。”揮手道:“都退下吧。”
宇文承朝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扶著老侯爺進了大帳,眾族長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老侯爺究竟談了些什麼。
老侯爺讓眾人在家中等待旨意,可是這十幾年來,從來都隻有三大門閥傳下的意思,還沒有任何一家接到過朝廷的旨意。
西陵一直由西陵世家掌控,各郡的事務,都由侯府將本郡世家族長召集起來,然後商議決定。
如今老侯爺要眾人遵從旨意,也便預示著朝廷已經開始涉入西陵事務,西陵世家將一改這十六年的規矩,開始要遵從朝廷的旨意行事。
對西陵世家來說,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情。
這十六年來,無論怎樣的決議,都是以世家利益為先,但凡觸及到世家利益的決定,一定會被世家否決。
可是如果西陵遵從朝廷的旨意,那就等若是沒有了商量的餘地。
許多世家族長臉色已經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但眾人更加清楚,這十六年來,獲益最大的是西陵三大門閥,觸及世家利益的決策,其實用不著其他世家反對,三大世家率先就會否決。
讓朝廷的旨意進入西陵,首當其衝遭到打擊的就是三大門閥。
十六年來,以三大世家為首的西陵世家最大的事情就是組織朝廷的旨意進入到西陵。
可是一夜之間,風雲突變。
眾世家族長很清楚,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宇文家也不會向朝廷妥協讓步。
甄家父子被殺,西陵的三根柱子轟然坍塌一根,今夜的軍前酒宴,宇文家和樊家都參與其中,宇文老侯爺既然帶回來這句話,也就證明宇文家和樊家同時向朝廷妥協。
西陵三大門閥既然都已經無力抵擋朝廷,其他各大世家更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
大家很清楚,西陵維持十六年的局麵在一夜之間完全改變,自今而後,西陵世家的日子或許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比起祭山,尊奉朝廷的旨意自然是更大的事情,許多世家族長心情低落,有苦卻不敢言,有人心中甚至憤怒,卻也知道無力回天。
有些人帶著一肚子憤怒快步離開,有些族長還是愣在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逍自然看出世家族長們的心思,心下冷笑。
他當然樂意看到西陵重回大唐的統治。
龜城都尉府是朝廷設在甄郡的耳目,韓雨農和孟子墨在龜城隱忍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讓西陵重歸大唐,而秦逍在他們的影響下,當然也樂意於此,更何況他親眼見到西陵世家對西陵百姓的盤剝,西陵重歸大唐,是福是禍尚未可知,但至少會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最要緊的是,秦逍心裡很肯定,以西陵世家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擋得住兀陀東進。
西陵世家從來都是有家無國,首先考慮的就是自己家族的利益,這樣一群烏合之眾,絕不可能在西陵構築成一道銅牆鐵壁應付兀陀人,隻有唐軍進駐,才有可能做好充足的準備。
為了西陵千萬百姓,秦逍也當然希望黑羽將軍能統帥唐軍進駐。
黑羽將軍是大唐神話般的將軍,卻也是讓兀陀人聞之色變的恐怖戰神。
如果黑羽將軍帶著長生軍坐鎮西陵,兀陀人心有忌憚,還真就未必敢輕舉妄動。
“袁統領,秦騎校,父親讓你們過去。”宇文承陵從帳內出來,將秦逍二人傳進帳內。
老侯爺見到二人進來,不等二人行禮,已經道:“坐下說話。”待二人坐下,才道:“尚羽,你準備一下,祭山儀式過後,立刻起程返回府城。”
“是。”袁尚羽立刻道。
“回府城之後,老夫會立刻啟程前往京都。”老侯爺緩緩道:“承朝,你和承陵讓宇文一族的嫡係旁支都收拾準備,給他們兩個月的時間,做好明年一月遷徙入關的準備。”
在座諸人臉色都是驟變。
“父親,您是說,整個宇文一族,都要.....遷徙入關?”宇文承朝吃了一驚。
老侯爺頷首道:“聖人已經為我們宇文家賜下了一處封地,雖然具體位置暫時還不知曉,但我抵達京都之後,應該就能得到消息。我此去京都,一年之內應該無法離開,按照黑羽將軍所言,聖人會讓我在京都為官,也會將派出欽使前來宣旨,告訴遷徙之地,隻要旨意一到,你們兄弟二人就不要耽擱,立刻帶著宇文一族迅速千禧入關,前往封地棲身。”
“父親,是朝廷非要我們遷徙入關?”宇文承陵皺眉道:“我們宇文家在西陵上百年,難道說走就走?”
老侯爺道:“能夠讓宇文一族遷徙入關,已經是宇文家的幸事,若非黑羽將軍不計前嫌,宇文家的結局比這要淒慘的多。”歎了口氣,道:“我時日無多,能在臨死前讓宇文家有一條生路,已經是心滿意足,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宇文承朝微點頭道:“既然有黑羽將軍作保,咱們遷徙入關也不是壞事。”
“大哥,黑羽將軍的話就一定能相信?”宇文承陵冷聲道:“咱們在西陵,還有依仗,獠牙還在口中,可是一旦全族遷徙入關,就是自廢武功,到時候朝廷想怎樣收拾咱們都可以。”
“我相信黑羽將軍。”宇文承朝淡淡道。
“可是隻有兩個月時間,又如何足夠?”宇文承陵道:“咱們在西陵的家業,清理起來也要個把月,要將這些全部處理,沒有三五個月根本不可能做到。父親,是否向朝廷懇請多給我們一些時間,半年時間,足以讓我們都打理清楚。”
老侯爺看著宇文承陵,歎了口氣,道:“你莫非還不明白,宇文家越是空手入關,就會越安全。咱們宇文家的家業,如果清理之後帶入關內,許多人都會覬覦,那是自找災禍。你們聽著,收拾出來的金銀細軟,除了拿出一部分分給白虎營的將士,其他的全都分給百姓,至若房產地契,整理出來後,全都送交給都護府,由都護大人轉呈給朝廷,就說是宇文家捐獻給朝廷用來抗擊兀陀人。”
宇文承陵吃驚道:“父親,你.....你要將咱們宇文家上百年的積攢全都送出去?”
秦逍心下卻是欽佩老侯爺的決定,將龐大的家業儘數交出,這可不是誰都能夠做到,可是如此一來,確實能讓宇文家更為安全。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老侯爺正色道:“告訴宇文家各旁支房頭的人,隻帶上一些可以生存之資便可,誰要是舍不得將手裡的東西交出去,逐出宇文家,不許跟隨宇文家遷徙入關,他們想怎樣就怎樣。”
宇文承朝道:“父親的意思,我們定會傳達下去。”
宇文承陵眼角微微抽動,但也知道既然老侯爺和宇文承朝都已經做了決定,反對也是無用,隻能道:“父親放心,這些事情我儘快處理好。”
“越快越好。”老侯爺道:“我入京之後,要在京中待上一年,一年之後,會向聖人懇求致仕,然後再去與你們相聚。”看著宇文承朝道:“承朝,我走之後,宇文家就交給你,你定要將全族人帶去封地,告訴他們,入關之後,不比在西陵,凡事要低調,更可惹是生非,誰要是不遵從你的吩咐,直接逐出宇文家,讓他們自生自滅。”
“父親,此事恕孩兒不能從命。”宇文承朝正色道:“父親要前往京都,孩兒隨同陪伴,遷徙入關的事情,交給承陵去辦就好,我相信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麵。”
“我讓你留下你就留下,難道你要違抗我的意思?”老侯爺皺起眉頭:“比起我進京,宇文家遷徙入關更為重要,也必須由你來主持。”
宇文承正卻也是堅定道:“其他的事情,孩兒無有不從,唯獨進京之事,孩兒必須伴你左右。”
“我知道你擔心我。”老侯爺歎道:“不過你放心,你二叔在京中為質,我到了京都,自有他照應。”
宇文承朝想了一下,才道:“父親若是不許孩兒陪伴身邊,至少讓孩兒送你去京都,到了京都之後,孩兒知道聖人賜給宇文家的封地,立刻返回西陵,這邊有承陵和孟舅爺做準備,等到旨意過來,孩兒和承陵自會帶領大家入關。”不等老侯爺說話,已經跪倒在地,道:“父親若是不許,孩兒死跪在此。”
老侯爺終是微微頷首,道:“如此也罷,你送我去京都,那邊安頓好之後,你立刻返回西陵。”終是看向袁尚羽和秦逍,道:“尚羽,秦逍,你二人都是獨當一麵之才,宇文家多年來在白虎營身上花了許多心思,好歹也練出了一支驍勇善戰的騎兵。宇文家入關之後,白虎營自然不能入關,老夫會給白虎營留下一筆銀子,你們到時候分發給將士們,讓他們好生安頓家小。”
“侯爺,白虎營是否要解散?”袁尚羽肅然道:“如果朝廷有此旨意,屬下自當遵從。屬下多年來深受侯爺大恩,侯爺進京,身邊總是要有人保護周全,尚羽不才,願意在白虎營解散之後,追隨侯爺進京,日夜護衛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