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餓,但是筷子隻在碗裡撅了兩下,最後還是放棄了,實在是放不進嘴裡,也咽不下去。
再次起身,披一件衣服出了門。
順著河道往前麵走,隨著奔騰的河水往海邊去。
狂風掀起的巨浪發出的咆哮聲,遮蓋了這座匍匐在山腳的小城悲慘的叫聲。
站在高高的崖石之上,飛濺的浪花,讓他渾身冰涼。
但是他沒有退後一步,依然傲然的站在這裡。
“鎮長,”麻三小心翼翼的走過來道,“這次咱們都長臉了,很多人知道咱們溯古鎮保安隊,都傳咱好呢,剛剛還有人給咱們送東西吃。”
紀墨道,“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但是真回想起來,下午救了那麼多人,還是挺驕傲的。
麻三嘿嘿笑道,“現在提起來紀老疙瘩,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紀墨沒好氣的道,“整這些虛的做什麼,盯緊一點,一旦西北省撤關卡,沒那麼嚴,咱們差不多就回去。”
東方港不是彆的地方,是北嶺省大型港口之一,北嶺是不可能這麼輕易放手的,與西北省勢必有一場大決戰。
他們這些普通人,為了不受牽連,最好的辦法便是跑的遠遠的,而且有多遠跑多遠,堅決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魚。
“你放心吧,我一定盯得緊緊的,”麻三又接著道,“朱家老太太爺,還有梁鎮長他們都來貨棧住了。”
紀墨問,“酒店不是好好地嗎,又沒被炸塌,跑這來乾嘛?”
麻三嘿嘿笑道,“我也是聽岑久生說的,他說那個酒店的什麼梯子壞了,專門用電的那種。
昨晚上那些財主們一口氣從七八層樓下來,太急了,人推人,何家那老頭子直接被人壓在地上,半晌都喘不過氣,額頭都腫的。
今天說什麼,都不在那住,出點什麼事,跑不急。
這一窩蜂全擠這,搞的很多夥計都沒地睡,乾脆就在後麵馬棚裡搭鋪了。”
紀墨道,“管他們呢,彆占咱們地方就行。”
麻三道,“那不能。”
紀墨回到貨棧的時候,碰到了在門口咬燒餅的簡忠。
紀墨等他吃完把手上的碎屑舔乾淨後,才走過去笑著道,“要酒嗎,我這裡有酒。”
簡忠笑著道,“那就太好了,昨晚這一仗打的,什麼都供應不上,想買吃的都沒地方。”
紀墨道,“跟我進屋,我那裡多著呢。”
紀墨沒拆穿他,作為一個大港,雖然發生了戰事,但是物質供應上並沒有出現短缺,很多米鋪、飯店依然正常營業。
進了屋,紀墨讓麻三把自己晚上未動的翻飯菜去後廚熱一熱後重新端了上來。
紀墨遞上筷子,又給斟滿一杯酒,笑著道,“吃吧,彆客氣。”
簡忠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快速的端上碗,沒費工夫就把一碗飯扒拉乾淨,然後又迫不及待的把杯子裡的酒灌進了嘴巴裡,喝完後還砸吧下嘴,意猶未儘。
“來,我給你倒上。”這一次倒酒的是麻三。
簡忠笑道,“多謝,多謝。”
說著又多看了一眼麻三。
麻三道,“我們鎮長說了,你今個幫了不少忙,理應要謝你的。
還說你有真本事,大家都得向你學習。
我還說呢,十個我這樣的,也打不過你這樣的一個,學不來。”
“應當的,”簡忠又對麻三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腳下無根,我是佩服的,按理說,是我學不來。”
“師傅領入門,後麵全自己瞎琢磨的。”麻三嘴上謙虛,可心裡還是止不住的得意。
他這腿上功夫,在同行圈子裡是非常出名的。
他認第一,誰敢認第二?
“了不起。”簡忠說完又把杯子裡的白酒喝完了。
紀墨從口袋裡摸出來五塊大洋,放到簡忠麵前道,“兄弟,你千萬彆多心,沒彆的意思,就是我的一點心意。
萍水相逢,相識不易。”
簡忠由著麻三給他倒酒,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大洋,最後忍不住道,“今個一整天,我看很多人喊你鎮長,你是溯古鎮的鎮長?”
紀墨笑著道,“副鎮長,而且大東嶺這種地方你是知道的,偏僻荒野之地,什麼官都隻是擺設。”
簡忠搖頭道,“我看你出手很大方的,你們這個保安隊也不少賺錢吧?”
紀墨詫異的道,“保安隊怎麼賺錢,全是賠錢。”
黑吃黑的事情他能說?
那也太傻了些。
簡忠道,“你們是護送財主們來的,這一趟不能白跑。”
紀墨道,“這倒是實話,我們確實是拿了錢的。”
簡忠道,“就是人少了些。”
紀墨肚子空空,看簡忠吃的香,也忍不住咬了口桌子上的餅子,呷口酒,接著道,“不少了,人多了養不起,一個月要給一塊錢大洋呢。”
簡忠又疑惑道,“那個叫大頭的,買媳婦就花了十塊大洋呢,攢錢也不容易啊。”
紀墨聽清了這話的意思,工資這麼低,但是包大頭怎麼來的錢?
他笑著道,“是這樣的,比如我們這一趟回去,保安隊的人是有錢分的。”
“那是極好的。”簡忠先是點點頭,接著又伸著脖子道,“那你們還招人嗎?”
“招人?”紀墨感覺有點突然,但是想了想還是要拒絕,“不怕你笑話,咱們保安隊都是鎮裡的人,家裡都有地,是靠種地過日子的。
大家來入保安隊,隻是出於自保的目的,不是為了這三瓜兩棗。”
底細還不清楚,紀墨不敢貿然招進去,更何況這人還有點能耐,不是一般人能約束的住的。
簡忠道,“那好辦,我家裡離這裡不遠,往南去,五十裡地,明日我去接老婆孩子,把家遷過去。”
紀墨詫異的道,“你不是和尚嗎?”
簡忠更是詫異的道,“和尚怎麼了?”
紀墨被問的一愣一愣的,最後還是忍俊不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你吃肉喝酒娶老婆,但是你依然是個好和尚。
可惜啊,我這地小,怕你施展不開。
彆耽誤了你的遠大前途。”
簡忠又重複問道,“你是副鎮長?”
紀墨道,“是,是副鎮長,但是沒什麼權利。”
簡忠道,“在山上建廟,你做不做得了主?”
紀墨道,“大東嶺就是山頭多,隨便你選,但是有一點,我是不能出錢的。”
簡忠道,“那就好了,那等我攢夠了錢,就重新建個廟。”
“你不是還俗了嗎?”紀墨問。
簡忠道,“那隻是暫時做不了和尚,早晚還是要做回和尚的。”
“兄弟,從一而終,善始善終,佩服佩服。”
紀墨昨個夜裡和他聊天,覺得這人邏輯思維清楚,眼界也寬,但是現在再跟他一聊,感覺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啊!
簡忠笑著拱手道,“彼此,彼此。”
紀墨拒絕不了,隻能讓他先暫時入了保安隊。
簡忠抄起桌上的五塊大洋,連夜走了,說是要回家接老小。
麻三道,“這不能不回來了吧?”
紀墨道,“不回來更好。”
在門口點著一根煙後,靠在門柱上,剛好看到了殷悅,邊上跟著的是一個抱著木盆洗衣服的小丫頭,紀墨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紀墨問,“要幫忙嗎?”
殷悅從小丫頭手裡奪過木盆,然後氣呼呼的道,“彆,你是副鎮長,我哪用得起啊。”
紀墨跟著她後麵到了河邊,在一邊蹲著道,“昨個晚上,你們都還好吧?”
殷悅一邊搓衣服一邊道,“當然不好!我差點腳崴了。”
又轉過頭看著紀墨道,“你在笑?笑的很開心啊?”
紀墨道,“沒有,沒有,我是那麼沒同情心的人嗎?
即使我要笑,也偷偷躲被窩裡笑,當著你麵笑,那多不好意思。”
“你混蛋。”殷悅毫不客氣的朝著紀墨潑了一把水過去。
“喲,開玩笑的,你還來真的啊。”紀墨不在意的抹了抹臉上的水道,“看到你們沒事,我才這麼開心的。”
“算你還有良心。”殷悅冷哼一聲道,“聽說你今天救了不少人?”
紀墨道,“那是,多的數不過來,我這也算是拯救蒼生了吧?”
殷悅低聲道,“你彆和他們搶風頭。”
紀墨不解的道,“和誰?”
殷悅道,“就是他們!你們差不多就趕緊走吧,不要留這裡了。”
“你放心吧,多留一天我多受罪一天,鬼才想留這裡呢。”紀墨好奇的道,“這海麵上停了那麼多艦船,也不安全了,你們還要去安山嗎?”
殷悅道,“要去的,還要等幾天吧。”
紀墨道,“那我就祝你們一路順風。”
轉身回屋睡覺,一夜無話。
第二日,已經歸於西北省的東方港政府開始發揮正常功能,而東方港的商會也協助維持市麵。
坍塌的、燒毀的房子被徹底拆除,無人認領的屍體和垃圾被一起鏟走。
西北軍設立的關卡在一步步撤銷。
馬路上重新出現擁擠的人潮,好像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得。
一輛輛軍車,一排排大兵整齊的穿街而過,大家都慌忙的靠立在兩邊。
當頭是一輛黑色的轎車,坐著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一手拿著雪茄,一手不停的朝著人群揮手致意。
站在紀墨邊上的田漢民用羨慕的語氣道,“我要是能這樣,這一輩子就不算白活了。”
紀墨斜著眼看了他一下,就當做沒聽見。
保慶和邱陵等人從山上下來了,隻留下賈海利、楊老實和楊八指三個人留守。
保慶道,“我就是不放心你們,下來看看,順便買點東西,山上連酒都沒有。”
紀墨點點頭道,“等外麵的關卡徹底撤掉,我們就能回去。”
中午,大家吃飯沒跑遠,就在貨棧門口的麵館裡吃的,除了麵,還讓老板加了不少的肉。
飯剛吃到一半,崔更人便跑過來道,“不好了,不好了!”
紀墨道,“什麼不好了?”
崔更人上氣不接氣的道,“田漢民和邱陵去參加征兵了!”
“一口氣說完,什麼征兵?”
紀墨一頭霧水,邱陵下山後,客棧待不住,要出去溜達,紀墨也就同意了。
不會又鬨什麼事情吧?
崔更人道,“西北軍在海灘那邊設征兵處,田漢民和邱陵在那排隊報名呢。
我一個人攔也攔不住,鎮長,你快去吧,再晚點就上了登記名冊,反悔都沒用!”
紀墨氣的跳腳,飯碗一撂,丟下一塊錢大洋,跟著跑出了飯店!
“腿腳快的先去。”
紀墨對保慶和麻三等人喊道,“包大頭,你在家呆著,你哪裡.....”
保安隊眾人已經絕塵而去,他喊什麼都沒人聽得見了。
大街上空蕩蕩的就剩下一個崔更人陪著他了。
崔更人跟著紀墨的步伐,邊走邊道,“鎮長,這次也不怪我,他們倆都是小孩子心性,以為自己天下第一,大殺四方呢。”
紀墨剛跑了一裡地,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看到黃包車揚手,也沒有一個停下來,不得又加快步伐。
不管是田漢民還是邱陵,要是在這裡丟了,他回去後怎麼向他們家裡的父母交代?
怎麼有臉麵對他們的父母?
特彆是邱陵,家裡就他這一根獨苗苗,要是有什麼閃失,邱文肯定跟他沒完!
越想越是氣急。
“就在那裡!”崔更人指著沙灘邊上一列長長的隊伍道,“報名就給三塊大洋,都是一些球不懂的半蹶子,想發財想瘋啦。”
紀墨跑過去的時候,保慶等人已經找到邱陵和田漢民,不過這倆人沒有乖乖的從排隊的人群走出來,而是與保慶等人對峙。
“田漢民,你信不信老子能揍死你!”保慶這邊七八個人生怕引起維持次序的軍警的注意,沒敢靠的太近,裝作看熱鬨的人群,離著田漢民和邱陵有點距離,保慶低吼道,“快點出來。”
在保安隊裡,田漢民是年齡最小的,保慶待他幾乎親如子侄,經常傳他手頭會的一些東西,幾近是師徒關係。
此刻,田漢民如此行事,讓保慶恨鐵不成鋼。
“邱陵,你是隊長,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
對於邱陵,保慶更多的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