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越來越盛,天氣越來越熱,紀墨給學生隨便講了兩節課便下課,翹著二郎腿光著膀子坐在自己家的棚子底下,偶爾低頭抿著茶,偶爾抬頭看看過路行人,不時滿意的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不長身價,再不長點膘可不就完了嘛。”
因為太瘦,在鎮上一直沒法抬頭,現在終於有了點肉,自然讓人得意。
不然再繼續瘦下去,人家就能用手指著他說:瞧,那是個窮人!
他雖然是個窮人,但是不能讓人家說他是窮人,太傷臉麵了。
“兄弟,能討口水喝嗎?”
紀墨抬起頭,站在他麵前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個子敦實,臉麵黝黑,頭發拘著,一條小短辮子盤在後腦勺上。
身後背著編織袋,穿著舊短褂,因為腳過大,布鞋不合腳,直接踩在了鞋幫子上。
“你稍等一下。”紀墨沒推辭,進屋把燒水的鐵水壺拿出來,朝著桌上的碗裡倒的滿滿的,然後笑著道,“你請便,不夠我再加。”
“謝謝你了兄弟。”男人先試了下水溫後,然後咕嚕嚕的全部倒進了肚子,連個遲鈍都沒有。
紀墨等男人放下碗,擦把嘴上的水漬後接著問,“還要嗎?”
男人擺擺手道,“不用了,兄弟,就是跟你打聽個事,這是往龍蕩河的路嗎?”
紀墨指著從來沒有這麼熱鬨過的馬路道,“瞧瞧這抗箱子的,挑擔子的,坐馬車的,騎驢的,不就知道了,都是往龍蕩河去的,跟著大部隊就行了。”
“是了,那就沒錯。”男人滿意的點點頭,不禁又打探道,“小兄弟,你們是本地人,多少知道實情。
聽說有很多人發了財,真的有金子嗎?”
“是金子早晚會發光,是騙子早晚會曝光。”紀墨隨口道,“時間早晚會證明一切,反正我是沒見到過。”
“對,小兄弟,你說的有道理,是真是假,還得過去看看。”男人說完,一陣鳴笛聲,他回過頭,是一輛黑色的汽車。
“越來越熱鬨了哦。”紀墨笑著道。
男人點點頭道,“是啊,那小兄弟,我就先走了,謝謝你了。”
紀墨把男人用過的碗在門口的水桶裡洗了洗後,放回屋裡。
等他出來,剛好聽見一陣亂糟糟的聲音。
好奇的走過去一看,一匹馬正飛奔而來,吳亮那小子正站在路道中間發呆。
紀墨想也沒想,第一時間衝過去,剛把吳亮抱起來,一雙馬蹄子已經高高躍起,他嚇得閉著眼睛,下意識的的蹲下,把吳亮捂在自己胸口裡。
死了,死了,心裡緊張的直念叨。
沒有感覺到馬蹄踩下來,隻聽見馬嘶鳴聲,接著是一聲嗬罵。
“王八蛋,找死!”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年輕軍官,一身乾淨的軍裝,外麵披著黃棕色斜紋呢鬥篷,腳上黑色的高筒長靴,閃亮發光。
提著韁繩,隨著坐下馬匹轉了一圈穩住後,拽下腰裡的長鞭狠狠的朝著紀墨甩了過去。
“哎呀,長官,”吳友德一邊喊一邊撲在紀墨和吳亮的身上,背過身替著挨了這一鞭子,回過身見這軍管還要甩第二鞭子,急忙雙手握在鞭子上,賠笑道,“軍爺,你消消氣,小孩子不懂事,你老彆上火氣。”
然後又衝著還在發愣的紀墨使了個眼色,示意趕緊走。
紀墨點點頭,抱著吳亮剛到邊上,就被吳家嬸子奪了過去,摟著後心肝啊,寶貝啊的瞎叫喚,越想越是後怕不已。
軍官抽手裡的鞭子,沒抽動,再加把勁,吳友德那笑嗬嗬的臉上沒有一點吃力的意思,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他感覺臉上無光。
提馬韁的手從腰上掏出槍來,直接對著吳友德的腦門道,“你想死啊!”
“不敢,不敢,軍爺....”吳友德放下鞭子,舉起來雙手。
軍官得意的收起槍,再次舉起來鞭子。
此時,一個黑色披風的女人騎馬過來,淡淡的道,“行了,跟他們有什麼好見識的,趕緊趕路。”
“行了,老子放你們一馬,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軍官收起鞭子,跟著女人一起走了。
看著遠去的兩個人,吳友德摸摸後頸脖子,疼的齜牙咧嘴,朝著地上唾了一口道,“馬勒個.....”
“回去擦點酒吧。”紀墨從身後能夠清晰的看到他後脖子上那條斜斜的血杠子。
吳友德道,“沒事,奶奶個熊,夠狠的,鞭子上有鐵刺,哎喲喂,疼死我了。”
走過去把吳亮提溜起來,轉悠個圈,見還齊全,一巴掌呼過去,罵道,“老子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在道上玩。”
吳亮懵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嚎啕大哭。
“孩子本來就嚇著了,你還打他作甚。”吳家嬸子把自己男人埋怨一套後,抱著孩子回屋哄去了。
吳友德罵罵咧咧的道,“慈母多敗兒。”
紀墨歎口氣道,“真是不太平了。”
他想到了賴三,賴三怎麼樣了?
難怪那晚說要變天了,財帛動人心,一群人一窩蜂的往這裡來,亂糟糟的,沒事也會找點事,總之以後很難太平了。
吳友德道,“今天幸虧是你,不然就.....哎.......”
簡直不敢想象。
如果小兒子出了事情,他兩口子恐怕也是活不成了。
“知道就好,”紀墨笑嘻嘻的道,“我這屋頂前個又掉瓦了,昨個還漏雨,炕上都潮了,幫我看看?”
“娘的,反正你是不肯吃虧的。”吳友德笑罵著回自己家倉房扛出竹梯,上紀墨家的房梁幫著修房頂了。
晚上,紀墨剛做好飯,吳家嬸子就給送過來了半隻老母雞,接著吳友德又提溜著一瓶酒和一碗花生米過來。
“咱爺倆喝點。”吳友德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瘸腿凳上,差點摔個趔趄,“你這屋裡都是什麼破爛玩意。”
一腳給踹出老遠,然後衝著站在門口發呆的吳亮道,“回家搬個新板凳來。”
吳亮剛轉過身,他又小跑出去追上,把孩子攆回來了屋,自己回去搬了。
中午之後,他就怕了,不敢把兒子放出去散養了。
紀墨空有酒膽,但是酒量不好,喝了一碗後,頭輕腳重,大著舌頭道,“這酒度數真高,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