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李紈和素雲自東府後院回到西府,從甬道處回到自己小院。
甫一進門,正好看到起小解後淨手的賈蘭。
李紈心頭一跳,賈蘭則未多想,笑著問道:“娘,李崢和晴嵐兩個小家夥可還哭鬨不了?”
昨兒晚上,平兒親自來請李紈,隻道兩個孩子有些哭鬨,嬤嬤們哄的不大好,請李紈過去瞧瞧。
聽聞賈蘭之言,李紈笑道:“好了,我抱了一會兒,就不哭了。也是奇了,那兩孩子和娘有緣法。”
賈蘭看著李紈笑道:“娘生的最美,我那大侄兒大侄女兒自然喜歡娘。近來國公府都是喜事,娘的氣色也好看。”
“臭小子!”
李紈俏臉飛紅,撫了撫臉,嗔怪道:“同哪個學的,油嘴滑舌?”
賈蘭嘿嘿笑道:“和族長大兄學的。”
李紈聞言抿了抿嘴,用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嗔道:“你仔細著,隻能學好的,不能學壞的!快去睡覺罷,天還早。你族長哥哥說了,你這個年紀一定要多吃多睡多頑,身子骨才能結實。沒個結實的身子骨,做甚麼都做不好。”
賈蘭重重點了點頭,又好奇道:“族長大兄的身子骨結實麼?”
李紈點頭道:“那是天下少有結實的身子,雖外麵看著不顯,卻是內壯……”
賈蘭聞言眨了眨眼,納罕道:“娘怎麼知道?”
李紈強撐著,沒好氣道:“不然怎麼斬可汗?”
賈蘭恍然,摸了摸後腦勺,笑道:“娘說的極是,我睡迷糊了……再睡會兒去。”
李紈點頭道:“去罷,娘也歇一歇。”
賈蘭轉身往東廂行去……
李紈看著賈蘭的背影,眼神微微有些複雜,不過想了想目前的現狀,嘴角終究彎起一抹弧度,極豔。
……
榮慶堂。
賈母看著精神抖擻的賈薔,笑道:“昨兒傍晚聽說哥兒、姐兒哭鬨了?”
賈薔點點頭,撓了撓頭道:“小婧也奇怪,在揚州時也沒那麼哭,回船上也沒有,頭一晚上都睡的很好。就昨晚上,一直在哭,嚎的人頭疼。婆子說,找個投緣的來抱抱。尋來尋去,連後街我表姐和姨太太、寶妹妹都驚動了,抱了一圈也沒用。最後竟是大嬸嬸去抱了,就不哭了。”
這是真事……
一旁薛姨媽笑道:“可見是果真投緣了,寶丫頭抱上哥兒還哭的輕些,那姐兒哭的聲音,卻是震的耳朵疼,中氣足的很。”又問賈薔道:“我們走後,又哭了多久?”
賈薔笑道:“哭了沒多久,就睡下了。不過大嬸嬸沒讓過來,害怕中間再哭。”
賈母笑道:“能有一個投緣的就好,蘭哥兒他娘是當叔祖母的,倒也難得。”說完這一茬,賈母提起正事來:“今兒去趙國公府請期,雖說上回就訂好了二月初五的日子。可成親六禮,該走的過場還是得走走。另外,我恍惚聽說,趙國公廢了世子,改立孫子了?還把四房的官兒給去了……”
賈薔搖頭道:“罷薑寧之位,也要等到大婚之後,這是薑老鬼請了恩旨的。賈家不必理會這些,寶玉娶的是四房的閨女,又不是取閨女她老子。”
賈母歎息一聲,心道也隻好如此了,又問道:“你可得閒不得閒?老爺自己去,怕是支撐不住趙國公府那些人。”
賈薔點點頭道:“他也不必去了,我自己去罷。趙國公府近來也熱鬨的緊,他去了白受罪。”
賈母遲疑道:“隻你一個,會不會單薄了些……”
賈薔笑道:“人不在多,在貴重。我一個新晉國公單為此事往他家走一遭,比叫上百十個族人強的多。薑家老頭兒是個明白人,不會挑錯的。”
賈母笑道:“若是如此,就更好了。去他家老爺也怵得慌,今兒沒的尋由子將寶玉叫了去,狠罵了一通,我瞧他也是頭疼去薑家如何應對。他家一屋子將軍,寶玉他老子和他們能說得了甚麼?”
賈薔笑了笑,不再多留,抬腳出門。
賈薔走後,薛姨媽同賈母笑道:“這日子過的可真快,總感覺才一轉眼,薔哥兒都有一雙兒女了。我瞧他是個有大福運的,往後劈裡啪啦,孩子隻會越來越多!”
賈母笑道:“越來越多好啊,多子多福多壽運!要是能都姓賈,那就更好咯!”
一旁鴛鴦笑道:“隻要姓賈就好了?”
賈母點點頭,笑道:“隻要姓賈就好!如今兩個府上,人丁太單薄了些,得多找補些才好。”
鴛鴦笑了笑,薛姨媽也笑了笑……
……
寧府後街,香兒胡同。
“姐,舅舅他們今兒晚上來不來?”
賈薔未先去趙國公府,而是先來到劉大妞、鐵牛家,一進門就埋怨問道。
劉大妞正在庭院裡給小石頭洗澡,聽到動靜沒好氣道:“讓人去送信兒了,怎麼能不來?你都生孩子了,他們能不來?八成還怨你送信兒送遲了。”
賈薔看著這大冷天兒的,劉大妞站在井邊兒拿著豬鬃刷子給小石頭刷,隻覺得牙齒都瘮得慌,可看著小石頭樂得嘴都快裂到耳朵根子,又說不出甚麼話來,隻能羨慕這外甥的體格像他老子一樣彪悍不講道理……
“那行,那我晚上早點回來,舅舅、舅母回來後,你直接帶他們去國公府,姐夫到時候和我一道回去。”
賈薔笑罷就準備走,劉大妞卻笑道:“你姐夫可算了罷,再等等,孩子大些,經嚇後再帶去瞧了。不然唬壞了,再整宿的鬨,可不是頑笑的。”
賈薔無語笑道:“至於麼?”
劉大妞沒好氣白他一眼,道:“怎麼不至於?爹娘也必是這樣叮囑。我們是過來人,你且聽我的。我那兩個外甥,昨兒必是見了太多生人,受了驚嚇,夜裡才那樣大哭不止的。一會兒我去廟子裡再燒一柱香……”
賈薔將信將疑,不過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道:“也不必去廟子裡,園子裡就有廟庵,請了去念些經文就好。”
劉大妞取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罷?難道沒聽說過,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賈薔:“……”
……
石碑胡同,趙國公府。
敬義堂,內暖閣。
賈薔落座後,看著半昏半醒間的薑鐸,道:“老公爺,這大過年的,往我府上送禮的不少,送人的也不少,可送親孫子的不多,就你趙國公府一家。這是怎麼著,家裡揭不開鍋了?”
一旁陪客的次子薑平臉上滿是尷尬笑容,道:“寧……寧國公,犬子無知癡蠢,酒後說了幾句畜生不如的混帳話……”
賈薔哈哈笑道:“原來是罵了我,其實不當緊,酒後罵人口出狂言不是正常的?這樣,這次來也沒帶甚麼年禮,就將你薑家子弟還回來,權當年禮了罷。”
薑平聞言心中大喜,麵上愈發尷尬,賠了好幾句不是,並保證一定會嚴加管教。
薑鐸此時方清醒了些,虛弱的揮揮手,讓薑平並周圍服侍的人都退下了。
等人都退下後,賈薔看著薑鐸歎服道:“還是你老爺子手段高絕,這一招傳孫不傳子,徹底將薑家的棋盤活了。不過你老爺子也當得起心狠手辣這四個字了,那可都是你親兒子……”
等薑家與賈家大婚之後,薑家明麵上連一個掌權將軍都沒了。
錢財呢,也被那勞什子內務府錢莊掏空了幾十萬兩銀子。
沒官,沒權,沒有銀錢,薑鐸親手將薑家剝的乾乾淨淨,任由天家隨意擺姿勢隨意攮……
下賤到這個地步,天家是斷不會下得了手了,還會保護一把這樣知趣的臣子。
這也是薑老頭兒死中求活的精彩了……
而實際上,隻要他一日未死,誰也不知道大燕軍中他到底有多少家底兒……
老鬼以一介老邁殘軀,仍鎮得大燕百萬大軍無人敢造次。
薑鐸沒毛的眉頭耷拉下來,有些含混不清道:“親兒子,又如何?能保得他們性命,和……和榮華富貴,就不錯了。倒是你小子,素來精明,這一回,卻想著和董家、華家勾連,也是想瞎了心了……”
賈薔嗬嗬笑道:“我心裡有數……我這個年紀,要是如你這般,那才叫心裡有鬼呢。”
薑鐸聞言,咂摸了下,忽又歎息一聲道:“要是你是老子的孫子就好了,也不必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不敢閉眼呐。不過,今兒你來與老子拜年,老子就提醒你一句,將來誅你滿門者,必姓董。”
說完這句話,卻也不提彆的,問起了許多宣府的人和事,賈薔都一一作答。
說了許久後,薑鐸笑了笑,一雙渾濁的老眼看著賈薔,道:“賈小子,你心裡怕是在懷疑,宣鎮的事,有老夫的手尾在裡麵罷?老夫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有一些,但絕不是鼓噪博彥汗南下。老夫靠殺韃子起家,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韃狗!你們這代人,沒經曆過那個年月,不知道那些畜生有多狠。老夫親眼見過,他們將漢人的女子從嘴裡插根棍兒,從腚眼裡穿出,烤著吃。他們將嬰孩放進開水的鍋裡,煮熟了吃,吃不完的喂狗。雖然老夫年歲太高,已經忘了太多事,獨獨不會忘了和韃子們的血仇!
老夫的人,原是要舉告董家在宣府販賣武庫軍械和鐵器糧食的,但連老子都沒想到,有人果真勾結韃虜南下,想要破城為禍天下。
軍中的水,比朝堂上的水更深,也更殘酷血腥。賈小子,你想往裡麵試試深淺,要當心呐!”
賈薔凝眸看著薑鐸,輕聲問道:“不是你?”
薑鐸看著賈薔沉聲道:“若為老夫所為,老夫薑家世世代代子為奴,女為娼!”
賈薔:“……”
若不是薑家,那還能是誰?
果真是董家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