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
隆安帝臉色鐵青的看著羅榮、何振之流,圍攻林如海。
“不過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兒戲,異想天開,雖然頑劣,但如何就成了十惡不赦之罪?”
“天下誰能相信,一群年輕人這樣做,能殺得了一個宦海浮沉二十載的當朝大員?”
“林大人有任何損傷麼?連皮都沒破一絲吧!”
“再看看賈薔,為了這點小事,當街殺害一繡衣衛千戶,又妄自捉拿朝廷官員,以殘忍手段,屈打成招!”
“之後更是因為一些酒後之言,大動乾戈,手段之狠毒,令人發指!”
“如今,居然逼得堂堂領軍機大學士辭官,何其荒謬!”
“林大人教的好弟子!不重重懲罰,百官心中怕是不服!”
“是啊,何苦將此事鬨到這個地步?果真再鬨下去,朝廷體麵何存?”
“林大人身為天子倚重之臣,更當有維持朝廷威嚴的心懷,果真受些委屈,也當以大局為重才是。”
林如海麵色淡然,微微笑了笑,道:“總還是,要以國法為重才是。”
任他們巧舌如簧,如今人證供書俱在,又豈能任他們顛倒黑白?
正當何振,羅榮等人還想說甚麼時,戴權進來,小聲對隆安帝道:“主子爺,皇後娘娘求見。”
隆安帝聞言遲疑道:“可說了甚麼事?”
大燕祖製,後宮不得乾政。
即便貴為皇後,也沒有參知政事的先例。
戴權小聲道:“許是為了五皇子和寧侯之事……”
隆安帝聞言,猶豫了下後,點頭道:“讓皇後和那兩個混帳一起進來罷。”
戴權忙應下後,轉身出去。
未幾而歸,卻是尹皇後領著李暄、賈薔一並入內。
看到尹皇後出現,一眾軍機大學士並朝堂重臣都變了麵色,眉頭緊皺起來。
連林如海都肅然了麵色,眼神凝重。
然而尹皇後領著李暄、賈薔二人與隆安帝行禮罷,居然轉過身來,又與荊朝雲、羅榮、何振、趙東山、楚襄、宋晝、田傅等人屈膝福禮道:“本宮今次犯忌諱前來,非是為了參知政事,隻是聽說今日事都是因為本宮指婚所起,實在愧疚,便帶了這兩個不成器也不懂事的孩子,給幾位大人道個惱,賠個不是。”
見他如此,荊朝雲等人麵色大變,紛紛避讓開來。
李暄更怒,大聲道:“母後,今日分明是他們的孩子罵母後,說母後利令智昏,才將表妹許給賈薔,還說啞巴配野種,天經地義,還罵母後和外祖母……”
賈薔亦怒道:“娘娘,這些人卑鄙無恥,養出了高衙內,迫害忠良,反倒倒打一耙!”
“住口!”
尹皇後轉過身來厲聲罵道:“不過酒後之言,雖有不敬,又豈是你們放肆的道理?還不給諸位大人賠禮?怎麼,讓本宮代你們賠不成?李暄,賈薔?”
然而不等滿麵悲憤的賈薔和李暄動靜,素來都能維持住首輔儀容的荊朝雲,此刻額頭上卻連冷汗都出來了。
他跪倒在地,摘下官帽,叩首道:“皇上、娘娘,今日皆是犬子等畜生,昏頭無狀,罪該萬死!他們聽信康侍郎之子康業,常大夫之子常策的蠱惑,對林大人存下歹意,被打成那樣,皆是咎由自取!林大人寬宏大量,不與他們計較,但臣以為,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又豈能隨意放過?臣建議,剝奪五人功名,發出京外,永不錄用。至於皇後娘娘……娘娘賢名,天下誰人不知?臣萬萬沒想到,這群畜生連娘娘都敢非議!”
尹皇後輕聲寬慰道:“荊大人言重了,令郎等人不過年輕氣盛,酒後失言罷,本宮如何會當真?”
荊朝雲忙大聲道:“娘娘雖慈心仁厚,母儀天下,世之所敬!但這等不知忠孝的畜生,縱不打死,也絕不可輕饒過。娘娘若執意寬恕他們,那,老臣也無顏再當這軍機大學士。臣連自己的兒子都教養不好,又有何麵目立於朝堂之上?”說罷,再叩首!
荊朝雲為何如此動靜,羅榮、何振等人心裡很明白。
尹皇後賢名滿天下,尤其是在士林清流中,在田家這樣的後族做對比下,尹皇後簡直堪稱古今第一賢後!
攜此等名望,尹皇後第一次下場卻是退一步。
分明是被一群吃酒吃昏了頭的混帳羞辱斥罵,反倒給他們賠不是……
這一步退的,就要了人老命了!
荊朝雲自忖以他的官聲名望,當不起這樣的賠情。
尹皇後這一禮,甚至能將他為相十數年積累下的名聲消磨乾淨!
再看看禦案後,已經瀕臨暴怒將要爆發的隆安帝,誰還敢扯淡?
荊朝雲跪下後,羅榮、何振、宋晝、田傅、趙東山、楚襄包括林如海,都跪了下去。
接下來,也就順理成章了……
康德之子康業,斬立決!
常進之子常策,斬立決!
康德、常進二人教子無方,罷官去職,遣返回鄉!
其他參與圍攻林如海的諸五品、七品等小官,凡被記錄在冊者,一律罷官流放。
荊楠、趙博遠、趙博旭、楚郜、田輝五人,有官者去官,無官者,摘功名。連功名都沒有的,直接流放!
荊朝雲、田傅、趙東山、楚襄四人教子不嚴,罰俸一年,再親向林如海賠不是。
……
尹皇後出麵,成為壓垮這場官司的最後一根稻草。
儘管,她不出麵,或許也會這樣判罰,但那樣一來,對隆安帝、林如海和賈薔的影響和反噬,必然不小。
尹皇後出麵,卻將這樣的反噬,消弭於無形。
這,就是尹後多年如一日,母儀天下,恪守本分,賢名漫朝野的威望!
當然,這樁公案的基礎,仍是賈薔抓住了對麵的痛腳,並以性命相逼,再有林如海為官二十載的清譽打底。
諸般相加,才讓荊朝雲等分明權傾朝野的一係人馬,潰不成軍!
所以……
等諸事議定後,隆安帝終於想起來大功臣,問賈薔道:“賈薔,你還有何話說?對此事,可覺得有委屈之處?”
賈薔沉著一張臉,大聲道:“皇上麵前,臣不敢也不會說謊,所以,臣當然有話……”
“賈薔!”
沒等他說完,尹皇後就微笑著打斷道:“林大人沒教過你,嚴於律己,寬於待人的道理麼?”
林如海也輕聲道:“薔兒,罷了。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直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賈薔沉默稍許後,垂著眼簾道:“皇上,這個案子,臣不想說甚麼了。大人們的事,臣原不怎麼懂。但臣想對荊大人他們說幾句……”
隆安帝眯起眼,看著賈薔道:“你想說甚麼?”
荊朝雲拱手一禮道:“皇上,寧侯想與臣等說幾句,臣等自然洗耳恭聽就是。”
一眾執掌著這座龐大帝國最高權力的衣紫大員,紛紛目光淡漠審視的看著賈薔。
今日對他們來說,是一次打擊,甚至打擊的有些沉重。
但,並不曾傷到根本!
今日過後,他們仍是這座龐大帝國的主宰者,一言之下,無數人為其奔走。
皇權當然至高無上,但皇權想要通達天下,卻要依靠他們。
在通達天下這個過程中,皇權也要被解讀成他們的心思。
對於賈薔,他們仍不放在眼裡。
過了這段風頭後,有些賬,遲早要清算。
而後就聽賈薔清冷的聲音,伴隨著殿外佛塔上隱隱響起的銅鈴聲,傳入諸位的耳朵:
“臣年少不經事,沒甚麼學識和見識,對朝堂之事,更淺薄無知。但臣想著,不管朝堂上政見怎樣不合,諸位大人終究還是同殿為臣,為皇上效忠,為天下黎庶效命。
縱有不同的見解,也終究殊途同歸。哪怕真的容不下家師,你們這些為官做宰的,也可以免了他的官,可以將他逐出朝堂,甚至可以逐出京城。
但是,小子實在想不通,到底甚麼仇甚麼恨,非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害人?
難道諸位大人就不想想,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最後八個字,聲音之洪,響徹大殿。
羅榮聞言皺眉,冷然道:“寧侯,這樣做的人,已經得到懲戒了,想來以後,應該不會有人在這樣做。”
賈薔寒聲道:“是不是真的所有凶手都得到了應有的懲戒,羅相當心知肚明,說這些又有甚麼意思?不過羅相不必多想,此事既然了了,我賈薔男兒大丈夫,也不屑去翻舊賬!
這一次的事,既然我先生認了,那我也顧全一回大局。
但小子鬥膽,還要告訴諸位一聲,我是一個愚蠢且迷信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先生再次發生意外,或乘坐的馬車驚馬,或在衙門裡摔倒,或吃了本不該入口的飯菜和湯藥,那我將拒絕再當傻瓜,我一定會怪罪每一個罪有應得之人。
到那時,諸位不要怪我手段沒有底線。”
羅榮等人聞言皆變了麵色,不隻是憤怒,還有不願承認的忌憚!
賈薔在沒有底線的時候,會做甚麼,先前在黛玉馬車被焚毀時,他就展示了一出。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瘋子!
羅榮還想說甚麼,卻被荊朝雲攔住。
荊朝雲深深看了賈薔一眼後,道:“賈薔,正如你自己所說,縱然朝堂之上,難免有政見不同,但到底還是同殿為臣,亦皆是為了皇上,為了黎庶效忠效命。所以,哪有那麼多意外?果真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也不需你來怪罪,老夫,便絕不會放過他!”
說罷,荊朝雲等與隆安帝、尹皇後一禮後,告辭離去。
隆安帝看了賈薔良久後,對林如海道:“愛卿膝下雖無子,但有此誠孝佳婿,便勝朕良多。”
林如海笑了笑,躬身道:“皇上謬讚了,諸位皇子,亦皆純孝。”
說罷,又躬身與尹皇後行禮,道:“今日,多虧娘娘援手,不然,這會兒還在撕扯。”
尹皇後笑道:“林大人說笑了,本宮一個婦道人家,能援甚麼手?說起來,都是本宮的不是,添了許多麻煩。”
卻也不等林如海再說甚麼,尹皇後對隆安帝道:“朝堂上的事臣妾也幫不上甚麼,不能為皇上分憂。不過,這件事牽扯到田家,臣妾還是帶著這兩個不省心的走一遭九華宮,到太後那邊去請罪罷。”
聽聞田家二字,隆安帝額上青筋都跳了跳,道:“如此,就有勞皇後了。”
尹後含笑道:“臣妾沒教好皇兒,又自己尋了個這樣的侄兒姑爺,可見是自尋煩惱!”
隆安帝哈哈大笑了聲,又狠狠瞪了李暄、賈薔二人一眼,喝道:“好好聽皇後的話,再敢渾來,朕扒了你們的皮!”
李暄、賈薔二人領命後,跟隨尹後前往了九華宮。
……
九華宮,壽萱殿。
太上皇在靜修中,皇太後原無甚事,聽聞尹皇後領著李暄、賈薔前來請罪,納罕下讓了進來。
尹皇後入殿後,便親自引著李暄、賈薔二人跪下,口稱請罪。
皇太後大驚,忙讓昭容扶起後,道:“皇後素來純孝,侍奉太上皇與本宮事事妥當,連上皇都讚,這麼多兒媳孫媳中,數你最佳。何事這般大的動靜?”
尹後慚愧難當,連眼圈也紅了,道:“兒媳教子無方,實在不敢領母後這樣的稱讚。”
皇太後愈發不解,問道:“到底出了甚麼事?”
尹後指了指李暄和賈薔二人,道:“今兒這兩個孽障,在錦繡樓遇到了田輝和荊相之子,起了口角後,就廝打了起來,實在混帳透頂。”
皇太後聞言失聲笑道:“我道是甚麼事,皇後也太大驚小怪了些。這些小子,淘氣起來豈不就是這樣?”
尹後搖頭道:“雖如此,看在太後的麵上,他們也斷沒有動手的道理。”
皇太後“誒”了聲,道:“那邊是侄孫,這邊是親孫,哪有這樣的道理?打的……莫不是有些狠?”
老太太終於有些尋摸過味道來,不無擔憂的問道。
尹後苦笑著點點頭,道:“把舅爺心疼壞了……”
皇太後前麵說的好聽,聽聞此言,看向李暄和賈薔的目光,卻開始變得不善起來。
李暄忙道:“皇祖母,不是我們先惹的事,是田輝先罵的我們,說母後將子瑜許給賈薔,是啞巴配野種,天經地義,還說母後和外祖母……”
“住口!”
尹後沉著臉喝道:“太後教訓你們,你們聽著就是,哪有這樣多的話?李暄,宮裡可有這樣的規矩?”
李暄忙噤聲不敢言,皇太後麵色卻和緩下來,啐了聲道:“田輝那孽障,吃了點酒就亂扯臊,回頭我再罵他。”
田家人這樣罵尹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尹後笑道:“不過是酒後之言,哪個還當真?彆說田輝,就是兒媳吃酒吃多了,也容易說些胡話。”
皇太後聞言,十分滿意,笑道:“皇後再不是那樣的人。”又看了看賈薔,道:“你又為何下手那樣狠?”
賈薔道:“田輝和吏部左侍郎康德之子康業,禦史大夫常進之子常策等人,一起鼓噪挑唆戶部大案犯官家屬,圍堵家師,意圖謀害家師性命!”
皇太後聞言悚然而驚,大聲道:“胡說八道!輝哥兒豈會乾出這等沒王法的事?”
尹後忙輕聲安撫道:“母後不必擔心,皇上已經將田輝摘出來了,罪過皆在康業、常策等人身上,判了斬立決。田輝隻免了官,回頭等母後過千秋萬壽節時,皇上再賞給他就是。有母後在,不當緊的。”
皇太後還是不敢相信,看著尹後道:“輝哥兒果真這樣糊塗?!”
尹後笑道:“隻是受了奸人挑唆罷,他打小受母後疼愛教養長大,哪有這樣的心思?”
皇太後臉色肅穆的連連點頭道:“皇後最是明理之人!”
想了想又對賈薔道:“你也不必委屈,如今有皇後這樣護著你,往後田輝也不會去尋你的不是。回頭我再告訴他老子,也不許再去尋林侍郎的不是。”
在尹後連連使眼色下,賈薔叩首謝恩道:“多謝太後娘娘大恩!”
尹後笑道:“行了,太後娘娘最是慈心,饒了你們的不是,你們先去罷。今兒我要和太後抹幾圈骨牌,看看能不能贏兩件太後娘娘的好東西!”
太後聞言大喜,也顧不得李暄、賈薔了,忙打發人去叫人,組牌局!
李暄和賈薔出了九華宮後,長長呼出口氣,看著賈薔道:“今兒多虧了我母後,賈薔,你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麼謝謝我母後罷!”
賈薔不明問道:“怎麼說?”
李暄“哈”了聲,道:“怎麼說?我記得有一年,康王府的世子不知怎麼就和田輝起了衝突,好像是為了一個妓子還是一個兔爺……總之,兩邊鬥了起來!康王府那夯貨帶人把田輝打了兩耳光,結果田輝直接進宮尋太後來哭訴告狀,當晚上康王和他那傻叼兒子就在宮門口跪著了。康王被訓誡一番,回去後,將世子打了個半死,沒二月乾脆就換了世子。
賈薔,田家和尹家不一樣,太後和我母後也不一樣。
太後上了年紀,沒那麼多講究,也不稀罕那份清名。
今日果真田家先進宮裡告一狀,太後一道懿旨下來,打你八十大板,你是死是活?
你以為我母後的賢名,是怎麼來的?”
賈薔聞言,緩緩垂下了眼簾。
垂下眼簾之後,神色如雲煙跌宕。
李暄說的話,誇張了許多。
太後或許能罰跪,或許能讓人行杖,但若說敢打死他,就太小瞧功勳之門的底蘊了。
太後雖然尊貴,也沒權力杖斃外臣。
當然,給人難看,讓人難受,那老虔婆還是能做的到的。
畢竟,這是皇權時代……
所以,終究還是要儘快發展自身勢力。
否則,性命操於人手,連睡覺都難安!
“勞王爺轉過皇後娘娘,娘娘之大恩,賈薔銘記在心!日後,必會深報!”
聽聞此言,李暄總算滿意了,嘿嘿笑著摟住賈薔,勾肩搭背道:“走罷,今兒咱們也算是大獲全勝,跟本王回王府,本王跟你保證,絕對是人間少有的絕色!還是一對雙兒,咱們一人一個,好好痛快痛快,如何?”
賈薔掙脫李暄的胳膊,道:“算了,我無福消受,今兒還有其他事,下回再說罷!”
說罷,頭也不回的往宮外走去。
李暄氣急,跳腳問道:“賈薔,你過河拆橋不認人!你這麼急著,乾嘛去?!”
賈薔並不回頭停步,大聲道:“我要接我師妹回家見老太太,王爺,有事下回再說!”
李暄跳腳罵道:“賈薔,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怕老婆的,呸!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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