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不是我們背後學長舌婦嚼舌,隻是香菱平日裡總聽人說,這位林姑娘是水做的,一天裡大半天功夫都在流淚,十分愛哭。如今她父親這樣了,卻沒見她見天兒哭,這才納悶兒嚼舌了幾句。”
李婧見賈薔似乎不大高興,忙解釋道。
賈薔思量稍許後,覺得讓她們多明白些事也好,日後相處起來可以減少些不必要的誤會,便輕聲道:“你們不知內情,所以才有此疑問。林姑姑的父親,是一位忠正體國,且以國事為重的能臣。這樣的大臣,天子自然喜歡,江山社稷黎庶萬民也喜歡,可家人卻未必喜歡。”
香菱還未反應過來,李婧卻挑了挑眉尖,道:“想必這位林大人定是整日裡忙於公務,疏忽家人了。”
賈薔其實也隻是猜測,但此刻卻隻能點了點頭,然後說些他知道的……
“林姑姑不到六歲便喪母,她本意是要留在揚州父親身邊,隻是那位姑祖丈著實沒有精力照顧她,就將她送到都中外家養大。這一送,至今已是五六年了,記事的五六年……”
賈薔話未說儘,但意思已經明了。
香菱為何沒想著去尋父母,反而有些恐懼?
分離太久,一個人扛下了太多的苦,有些感情也就淡去了。
黛玉在賈府這些年,沒有至親在身邊愛護,不知一個人流了多少眼淚。
什麼疼愛能取代得了父愛母愛?更何況她剛剛喪母……
林如海頂多來封信來問問,幾無見麵之時,且賈敏去世前,他也忙於公務,父女之情實在談不上多麼深厚,又怎能苛求黛玉為了他哭的死去活來?
便是在原著中,賈敏去世後,黛玉來賈府後,卻聽不得哪個說娘沒了,動輒落淚。
可等林如海去世後,她自蘇州回來,初見姊妹們,卻表現的十分正常,分發禮物……
也許正如黛玉自己所言,親人之間的親近遠疏,其實並不總是依著血緣關係來定,還要看感情……
隻是,這個世道下,怕也隻有屈指可數的人,才會認可這樣大逆不道的見解。
好在李婧非尋常閨閣女子,理解這份離經叛道的心思,對於世上憑借一份長輩名頭,就壓的晚輩抬不起頭,甚至主宰晚輩生死的禮孝,深厭惡之。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借機將副幫主一脈連根拔起,殺的金沙幫庭院內三日血氣不散。
當然,即便如此,她也說不出“父恩不過如此”這等驚世駭俗之言。
一切儘在不言中即可。
“二爺,紫鵑回來了麼?我想去尋她耍。”
香菱聽不懂這些,知道紫鵑回來後,就想到樓上去頑。
賈薔微笑點頭,香菱歡喜離去。
對香菱來說,眼下的日子幾乎是她夢裡才奢望過的。
沒有拐子的打罵,不用再擔心所托非人。
即便是在薛家,薛姨媽也是一個管家很嚴謹的當家太太。
家裡的嬤嬤和年歲大一些的丫鬟,也會時常取笑她。
至於常常對她抱有覬覦之心,求之不得又愛動手啐罵的薛蟠,更是她心裡恐懼之所在。
然而如今,所有的這些都遠去了。
家裡丁口單薄,也沒長輩在頭上約束著,也沒那些論資排輩的家生奴幾欺負她,更沒凶神惡煞的呆霸王打她……
除了照顧好賈薔外,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頑就怎麼頑,快樂似神仙!
等香菱高高興興離去後,賈薔從懷兜中取出黛玉所贈老參,遞給李婧道:“這是林姑姑得自甄家太夫人的老參,不比她手裡那個差。你拿去給嶽丈用藥吧……”
李婧聞言,大為動容道:“這種參千金不換,拿銀子都買不到!都給我了?!”
賈薔點了點頭,道:“是,所以前日你去求參未得,不是因為林姑姑小氣,是她確實不能再給了。今日得了新參,整株都送給你了,還說讓你莫生氣。”
李婧變了臉色,急道:“我如何能生氣?前兒本是厚著麵皮去要的,爺本不許開口,是我犯了貪心,見我爹用了參湯後好了許多,想著多服一些,許會更好……若這也生怨,豈非畜生不如?”
賈薔笑了笑,道:“你也彆急,就這麼一說。”
李婧卻正色道:“不行,我得去給林姑娘磕頭。”
賈薔挑了挑眉尖,道:“這就不用了吧?林姑姑也不喜人給她磕頭,隻要日後……”
李婧卻不聽,搖頭道:“這參可以續我爹爹之命,救命之恩,日後林姑娘有難處時,自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可眼下我無以為報,若連頭也不磕一個,如何說得過去?”
賈薔無奈,道:“你願去就去罷,隻是速去速回,不然鬨的林姑姑也尷尬。回來後,我還有正事相商。”
……
未幾,李婧折返。
見她麵色有些微妙,賈薔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道:“如何?”
李婧沒好氣白了他一眼,她沒想到,黛玉果真如賈薔所言那般,對她納頭便拜唬了一跳,讓她尷尬而回。
她不願多提,就問賈薔道:“爺剛才說有正事相商?”
賈薔道:“先前已經打發了你兩個手下,快馬加鞭前往揚州天寧寺。該做的,能做的,我們都做了。若無意外,嶽丈應該能救得一命。眼下最多兩天,我們就能抵達揚州,到了之後,我們有許多大事要做。但做事之前,我們最先需要的,就是要生出眼睛和耳朵來。江南初來乍到之地,若莽撞為之,難免撞的頭破血流。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李婧聞言,先是連連點頭,可隨即皺眉道:“可如何生出眼睛和耳朵來呢?”
賈薔笑了笑,卻又斂起笑容,嚴肅道:“我說的不知對不對,若有不對之處,你隻管糾正。小婧,你們所謂的江湖人士,在我看來終究也不過是在這世道上混一口飯吃的人。你們不甘心種地,又讀不進書去,做買賣營生也艱難,所以隻能將腦袋彆在褲腰上混口刀口飯吃,美其名曰闖蕩江湖。京中的幫派如此,江南的想來也不外如是。”
李婧雖因賈薔的話覺得有些難堪,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沉聲道:“爺說的沒錯,揭掉那層藏羞布,便是如此。確實不過是,混口飯吃。”
賈薔聞言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以小婧你的江湖手腕,再輔以重金,威恩並施,短時間內,應該就能聚起一班人馬來。”
李婧聞言,卻擔憂道:“如此聚集起之人,怕無甚忠誠可言,當不得大用。”
賈薔笑道:“烏合之眾,自然無忠誠可言。但是我們卻可以在用人的過程中,逐漸發現可用之人。再以完善的家法幫規,一點點將烏合之眾變成麾下精銳……不急於一時,眼下也無天大之事。但這個路數,你心裡一定要清楚。”
李婧聞言,笑道:“爺讓我總攬這些事?”
賈薔點頭道:“這等事,除了枕邊人,我信得過誰?”
李婧聞言,臉上笑容一下綻放開來,不過又不無遺憾道:“要是爹爹能好過來就好了,他老人家跑了一輩子的鏢,天南地北不知結識下多少江湖大豪,雖然有些隻是麵上往來,但也有不少是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他若醒來,必能事半功倍!”
……
神京城西,趙家莊。
趙東林麵色陰沉的坐在西側主座上,一言不發。
趙博弘亦是滿臉陰雲,道:“二叔,我父親說,忠順親王府那邊,他會去周旋。但是方子,一定要取回來。事後能染出好絲料來,一切都好說,此次隻是一個意外,傷不了筋骨。可若是這次果真得不到真方子,那趙家就成了一個笑話了,是要傷到根本的!恒生王家,也絕不會放過機會。”
趙東林聞言,麵色愈發陰鷙,心中痛恨愈炙,他點了點頭,一字一句緩緩道:“告訴大老爺,我會讓人帶著銀票,速速前往揚州,換回真方子。此次的損失,皆由二房出。”
為了省二萬兩,這次生生搭出去四五萬兩,趙東林麵色一片鐵青。
趙博弘等的就是這句話,得了準信兒後,他便起身告辭離去。
從頭到尾,沒看先前還讚稱最喜愛的堂弟趙博安一眼。
或許在他看來,連張方子的真假都看不出來,趙博安空有織染奇才之名,不值當他多關注。然而趙博弘剛剛離去,素來訥於言的趙博安卻罕見的主動站起身,開口道:“爹,我要去揚州,學染布!”
趙東林:“……”
心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