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哥兒,不早早安歇了,這會兒子來作甚?”
林姑姑長輩的身份端的很穩。
賈薔見此有些無奈,可當下有求於人,也隻能認了……
他頓了頓,將李婧父親李福的情況說了遍,最後道:“若薇薇安所說屬實的話,隻要能堅持到揚州,小婧她爹多半還有救。隻是小婧她爹病的太重,需要上好的人參吊命才行。我聽香菱說起,林姑姑這有一份好參……”
話沒說完,紫鵑就連連搖頭道:“這不成,這怎麼能成?若是我們老爺無恙,姑娘必不會小氣,她最是心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我們也懂,小薔二爺開了口必會相贈。可如今我們老爺尚且在重病中,隻這麼一份老參,若給了你們,我們老爺不夠用,到那時怎麼辦?”
黛玉雖未開口,可目光中透露出婉拒之意。
她雖良善,卻還未到舍了自己父親的命不去救,而去救彆人性命的地步。
李婧麵色黯然,想跪求,卻想起賈薔之言,到底忍耐住了。
賈薔講道理:“我們並不要許多,隻求一點點參須即可……且這老參最大用處,便在於吊命,可以延長些許壽命,以備良醫救治,老參本身是不能救病的。若無救治良法,單純靠老參吊命,隻會延長病人的痛苦。早聞林姑姑好讀書,想來讀過不少醫理,當明白我所說非虛。”
紫鵑聞言一怔,下意識的看向黛玉。
黛玉神情悲苦,卻還是點了點頭。
隻是在她看來,賈薔言下之意分明是李福還有救,可林如海卻未必,就算有老參在,不過吊著一口氣受苦。
這是人話嗎?
見黛玉眼圈也紅了,紫鵑護主心切,以目怒視。
工科狗賈薔忙又寬慰道:“天無絕人之路,西洋番醫或許的確有獨到之處。林姑姑且放心,等咱們到了揚州後,我頭一樁事,便去為林姑祖奔走尋醫。非薔背後說人是非,隻是璉二此人,雖非壞人,卻不過一紈絝公子爾,尋常小事可托,大事卻難擔當。賈薔不才,願為林姑姑效犬馬之勞。若天寧寺的藥果真有效,那不止小婧她父親,便是姑祖丈也將受益!”
黛玉聞言,星眸凝視著賈薔,問道:“若我不給你參,你便不願意出力幫忙了麼?”她何等驕傲,豈能受人威脅?
賈薔沒甚心虛的看著黛玉,搖頭道:“林姑姑太小瞧我了,先前我就和小婧說過,萬萬不可強林姑姑之所難。給,是天大恩情。不給,也是人之常情。換作任何人在林姑姑的位置,點頭的可能性都不會超過一成。便是我與林姑姑異位相處,也很難點頭應下。我們也是厚著麵皮上門,應知道林姑姑菩薩水晶心腸……至於我會不會出力幫忙,林姑姑放心,無論怎樣,都是一定會的。我在榮慶堂已經答應過,會護送林姑姑南下求醫,我賈薔雖人微言輕,但從不失信於人。”
黛玉聞言,想起薇薇安之事,緩緩點了點頭,卻又沉默起來,就在李婧一顆心都沉到底時,就聽黛玉輕聲道:“老參是老太太給的,本也隻有一半,我不能全給了你……”
此言恍若天籟之音,瞬間擊破了李婧的心房,讓她落下淚來。
賈薔忙道:“先給一些參須就好,不用動主體,沿途我還會讓人去買些能買著的參,摻在一起用,能堅持到揚州就好。林姑姑,我和小婧都體諒你的難處,不會強你所難的。”
黛玉看了眼紅著眼眶的李婧,心裡一歎,不願再糾結於此事。
再怎樣說,她也真的隻能給些參須,主參動不得……
她雖年幼,但主意極正,這種事上不會為彆人言語左右。
黛玉沉默了下,輕聲問道:“小婧……你果真是如紅拂女那般的江湖女俠,身懷武藝麼?”
她本隻是換個話說,不想李婧聞言卻深吸一口氣,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毫無征兆的突然拔地而起,原地一個空翻落地!
因見黛玉、紫鵑等人都看直了眼,她便又連使三個鷂子翻身後,還原地一口氣連翻了七八個筋鬥……
“好了好了!”
黛玉回過神來,見一滴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珠灑落地麵,忙叫停道:“隻那麼一問,非叫你演武,並無不尊重之意。”
她自忖,若她為了救父,要去給人翻跟頭賣藝求參,怕哭也要哭死。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李婧自幼就在江湖上廝混,哪裡看不出黛玉的純善,一瞬間就喜歡上了這位嬌小姐,方才心裡的激蕩之氣平息一些,笑道:“這不值當什麼,姑姑若願瞧,明兒一早我在甲板上練劍,比翻跟頭還好看。”
說完,隻覺得心裡還是壓得慌,想了想又道:“先前我們爺說不可給姑姑磕頭,怕讓姑姑有被脅迫之感,如今姑姑應下了,就請受了我的頭吧。不然,我心裡實在愧得緊。父親打小教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姑姑這份大恩,就是死一百次也難償!”
說罷,跪下重重磕起頭來。
若隻是借參,或還不至於此。
黛玉卻是在她父親也病重時,將寶參參須相借,這份恩情,著實如泰山一般壓在李婧心頭!
黛玉見她如此忙避讓開來,擺手道:“快快起來罷,我哪受得這個?”
若是某個侄兒給她磕頭,她或許也就受了……
可這個看起來年歲比她大不少的女子給她磕頭,黛玉卻不願去受。
隻是李婧知道此恩多重,仍堅持磕頭,黛玉沒法子,隻能看向賈薔。
賈薔思量稍許後,道:“不如這樣,小婧你有武藝在身,也通一些養身之術。不如每日裡來教林姑姑一些,她身子單薄瘦弱,若是能活動開來,多運動一二,說不得還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黛玉聞言無語,目光隱現鋒芒的看著賈薔。
延年益壽,我老了麼?
薔小子你撞客了吧?!
再說,哪家大家閨秀可以練武強身?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笑不露齒行不露足,這些都是起碼的行為準則。
旁的不說,就看家裡的鳳丫頭,那樣大的名聲,實則也不過嘴上潑辣些,走路一樣不帶動裙擺的。
就這樣,她還被人常喊作是潑皮破落戶,似泥腿子出身。
黛玉自忖若是她和李婧一般練武強身,回去後必被人生生奚笑死,還要不要活了……
見黛玉連婉拒之言都不願說,隻拿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賈薔嗬嗬一笑,同黛玉道:“林姑姑許是不知,我亦有些許身手在身。雖比不得小婧這樣的女俠,但等閒二三人不能接近。若非如此,當初也難從寧府逃脫。林姑姑,如我這樣的人,爹娘老子早早沒了,也沒甚人疼愛,便隻能自強。因為唯有自強,才能不依賴他人而活,不必去在意他人的喜怒,仰其鼻息而活,也不用去理會他人之目光和閒言碎語。”
賈薔說這番話時,黛玉一直拿一雙清明靈秀的星眸望著他,待其說罷,搖頭淺笑道:“薔哥兒不必激我,你的心意我明白,隻是,我再沒可能去舞槍弄棒的。”
隻想想自己拿著刀槍棍棒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再如李婧那般連翻幾個跟頭,家裡姊妹們瞧見了,怕不要嚇掉下巴?
黛玉隻想想就忍不住笑……
賈薔卻不死心,仍溫聲勸道:“林姑姑,習武並非隻是舞刀弄槍,更重要的是強身健體。哪怕每日裡隻耍一套五禽戲,也能讓身子骨健壯些。我並非不明白交淺言深乃為人大忌的道理,隻是今受林姑姑大恩,忍不住要多叨擾兩句。”
他倒不是期待有朝一日能見林黛玉倒拔楊柳,卻真心希望她的身子骨能好一些,不再受病痛折磨之苦。
一旁紫鵑聽的心動,也勸道:“姑娘,小薔二爺說的也在理。姑娘可以每日裡悄悄練一練,活動活動身子骨,若果真能有用,姑娘也能少吃幾碗苦藥不是?且李姑娘也是女孩子,隻當一起頑耍了。”
這話,倒讓黛玉心動了。
她常年就跟泡在藥罐子裡一般,一年到頭有大半月份都在吃藥。
這藥哪有好吃的……
她思量稍許後,對紫鵑道:“先去取些參來給他們去用急,其他的等穩妥了再說。”
紫鵑便去裡間取參,未幾,捧著一帕子出來,帕子上放著幾根參須。
李婧還要磕頭,卻被黛玉勸下,道:“不必如此,往後得閒了多來坐坐便是,我倒愛聽你們外麵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