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馮紫英看不下去,一步上前強攙起周老掌櫃,皺眉道:“老人家,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如此?”
周老掌櫃的搖頭道:“是老奴黑了心,做下沒麵皮的下流事,連累主家受辱,老奴合該萬死啊。”
看他淒慘的模樣,馮紫英轉頭看向賈薔和王守中。
賈薔淡然不言,這老頭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恒生王家的姿態。
王守中卻是個明智的,苦笑道:“是我恒生號對不住賈兄弟,朝宗,此事……隻能勞煩你說項說項了。”
馮紫英沉吟了稍許,問賈薔道:“薔哥兒,我也不問甚事,隻是如今看來,他們也奈何不得你。孟堅聽聞你的名字,就一定知道你是誰,不會做過分的事。你看,今日能不能看在哥哥的薄麵上,揭過這一遭?”說罷,還隱晦的給了賈薔一個眼神。
王家要權有權要勢有勢要財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巨富,這樣的人家,得罪狠了實無必要。
成年人的世界,利益永遠大於意氣。
更何況,他們還有求於人……
賈薔輕笑一聲,道:“既然馮大哥開了口,我若再堅持什麼,也就不合適了。”頓了頓,看著驚喜萬分的周老掌櫃又道:“你收手回家去養老吧,以你對王家的忠義,想來恒生號不會虧待你的。我可以不計較其他,但若你這樣卑劣之人還能在這裡做下去,我怕日後還有其他無辜之人受害,他們就未必能有我這樣的好運道了。”
周老掌櫃聞言麵色大變,不過沒等他再說什麼,王守中就連忙招呼人請了他下去。
等人走後,王守中汗顏道:“這是家裡的老人,我祖父在時就在當掌櫃的,忠心不二,可是為人古板又執拗,連我也不怎麼放在眼裡。偏又忠於王家,許多時候,我也無可奈何。今日之事,確實怠慢委屈賈兄弟了。”
賈薔擺手道:“既然說過此事作罷,少東家就不必再提了,否則,就成了我小肚雞腸,此章翻篇。”
當然不可能真的翻篇,占據道德之高地,其實已是占據談判之先手……
王守中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朝宗的朋友,身上的豪邁義氣與眾不同。走走走,今兒我做東道,咱們好好吃兩盅。而且,我還要再和賈兄弟你商議商議,你那方子之事。”
說著,又看向馮紫英,問道:“朝宗,你今兒來有何貴事?”
馮紫英也大笑道:“說起來,此事也和薔哥兒相乾呢,正好一並來談。這樣,也彆去哪家酒樓吃了,香甜可口的吃膩了,今兒特彆想吃薔哥兒搗鼓出來的烤肉串兒,那才是爺們兒該吃的頑意兒。孟堅,你素來好茱萸、芥末口味,那就更該品嘗品嘗薔哥兒搗鼓出的烤羊肉串兒,又香又辣,堪稱一絕啊!!”
王守中聞言,側眼看向賈薔,笑道:“果真?”
賈薔笑了笑,對鐵頭和柱子道:“回家去尋個烤爐,再弄三百個肉串兒來。對了,冰起的花雕也提兩壇來。”
柱子問道:“拿來送哪?”
馮紫英笑道:“還能送哪兒?西斜街!”
賈薔點了點頭,不過鐵頭臨走前對馮紫英拱手道:“馮大爺,我家大爺的安危,就交給你老人家了。”
馮紫英還沒開口,王守中苦笑拱手道:“這位兄弟放心,賈兄弟在我這裡但凡有半點閃失,我王守中提頭謝罪!”
賈薔微笑道:“去吧,馮大哥的朋友,哪個不是義薄雲天?”
鐵頭聞言,看著王守中“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自懲多嘴後,拱了拱手,卻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大步離開。
王守中非但沒有見責,反而讚道:“好一個剛烈忠仆!”
馮紫英笑道:“有其主,自有其仆嘛。”
賈薔心裡不喜鐵頭自賤行為,麵上卻微笑道:“馮大哥和少東主麾下,又何曾少了忠義之人?”
馮紫英笑著提醒道:“薔哥兒,不必見外,咱們這個圈子原和文官子弟圈子沒什麼交集,大家多半井水不犯河水,不過孟堅兄是文官子弟圈子裡的異類,他不止文才好,更有武略,身手很不錯。而且,也更親近咱們這個圈子。以他和我的交情,早晚要入你那太平會館,你叫他一聲王大哥就是。少東主什麼的,太生分了。”又對王守中笑道:“孟堅兄,你長我三歲,長薔哥兒近十歲,就不要一口一個小兄弟了,隨我一般,喚他薔哥兒就是。如今,他還沒有表字。”
王守中和賈薔都非拘泥之人,二人對禮,賈薔道:“小弟見過王大哥。”
王守中大喜,笑道:“好好好!薔哥兒啊,你年歲不大,但手段之老道,心性之沉穩,絕不在為兄之下。好,我平生最好結交俊傑!”
馮紫英哈哈笑道:“走走走,咱們去西斜街薔哥兒的地盤,大串兒吃肉,大口喝酒,好好痛快痛快!”
……
“要教坊司的官妓?”
西斜街賈府後花園,吃的滿麵紅光的王守中聽聞馮紫英之請後,明顯一愣,不解道:“你們要那些人作甚?”心裡卻已經多少明白,今日過關的緣由……
賈薔微笑道:“是小弟聽聞教坊司內的樂戶多會琴棋書畫,至少也能識文通墨。因想在此弄一個會館,以便好友相聚,妄圖做的與眾不同些,所以……”
王守中連連搖頭道:“薔哥兒你隻知有好處,卻沒想過不利之處。給你弄些來倒是不難,可那些官妓的身份,你卻不能不在意。你知道,最近幾年大批官妓被罰入教坊司,原先都是什麼人?”
馮紫英聞言變了臉色,皺眉道:“是那幾個人的內眷?”
王守中點點頭,沉聲道:“三位掌部尚書,六位侍郎,其餘郎中、郎官兒不知多少。郎中、郎官兒那些人也則罷了,他們官小,犯的事大不到哪去,家眷未必入得教坊司。可那三位尚書和六位侍郎,還有河南那邊幾位高官的內眷加起來,總共五六百人,就是隻算妻女,也有一百多人。這些人,都是天子恨極之人,恨不能讓其子孫後代世世為奴為娼,若是放出來,非智事。而且這些人背後的勢力都還在,他們也未必樂意看到這一幕。”
賈薔麵色凝重道:“王大哥言之有理,這些人,的確不合適,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他非聖人,不能因為救人,將自己陷入慘烈的政治鬥爭中。
但他也未鬆口,沒說此事就此作罷。偌大一個教坊司,怎麼可能隻有這幾家人……
果不其然,就聽馮紫英笑道:“孟堅,這些人也就算了,可我記得,七八來年前六安侯王誌和西平侯孫昂涉嫌謀逆,被抄家問罪,女眷儘數罰沒教坊司。這批人都還在吧?他們背後,應該沒什麼手尾了才是。”
王守中笑道:“勳貴一係我畢竟還是不很熟,既然朝宗認為他們沒什麼隱憂,那我明兒往叔祖府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要一張條子出來,想來問題不大。不過往後若有什麼因果在,朝宗和薔哥兒,你二人可不能怪我。”
馮紫英哈哈笑道:“再不能。”又對猶自不能安心的賈薔道:“放心罷,王誌和孫昂是元平二十四武侯中的,誌大才疏,還四處得罪人。也是窮瘋了,做出各般荒唐事來,好些事都讓人無法相信。後來被太上皇幾番訓斥,居然起了謀逆之心,笑掉人大牙。這樣的人家,在元平功臣圈子裡都是貓厭狗煩的,不會有事。再說,我們又不是去害人。”
聽他這般說,賈薔也就放下心來。
頓了頓,從袖兜中取出一頁紙箋,遞給王守中,道:“王大哥,這個方子,就是我搗鼓出的深藍色的方子,你請收好。”
一個禮部尚書的侄孫,還掌著天下最大的八大布行之一,已經有資格讓賈薔下重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