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今聖上的禦下之術。
四大家族，掌管四大部門，互相製衡，又同為皇族所用。
曾經有兩個四大家族的成員，想過互相聯手，結為同盟，擴大勢力，盤算著危險的事情。
結果被皇族出手血洗，除了一些找不到的落網之魚外，老一輩幾近滅族，隻有小輩被皇族扶持起來，重新發育。
而遊家，就是曾經被皇族血洗的四大家族之一。
所以遊家，在四大家族，在皇族麵前，其實是根基最為淺薄的存在。
與七皇子聯姻，既是聖上的賜婚，也是皇族的製衡。
那種事情發生後，皇族與四大家族，開始偶有聯姻，維持親密關係，而不是曾經的那種徹底放養不管的姿態。
這其中的歪歪道道，就算是遊大貓，也說不清楚。
青司紅衣，這是遊大貓的官職。
剛才開口為遊絲絲求情的，赫然就是他。
論輩分，遊大貓和遊絲絲是同輩，但論年齡，他比遊絲絲足足大上一圈，當遊絲絲的叔叔都夠了。
從小看著遊絲絲張大的他，終究還是心軟了，著急地替遊絲絲出了頭。
但換來的，隻是聖上冷漠的眼神，以及穿著銀色甲胄的父親，瞧瞧猛地拽了衣角的動作。
“遊大貓，你是覺得我沒給遊家機會？”
聖上平靜的語調，卻如一座大山壓來，讓遊大貓汗如雨下。
而且說的不是遊絲絲，而是……遊家！
這意義的上升，讓青司一列的所有人，都停下動作，人人神色嚴峻，低著頭沉默不語。
拽他衣服，官職高達青司銀衣的父親，也跟著動作僵住，全身高頻微顫，僵硬了動作好一會，緩緩鬆開了手。
這個動作，讓遊大貓心中咯噔一聲，湧現極大的懼意。
因為，這是父親舍小保大的動作，當年母親就是……
麵色逐漸慘白，遊大貓心頭慌亂，卻聽一人忽然開口道。
“父皇，遊家千金不願嫁人，你又何必強求，強扭的瓜，不甜啊。”
眾人循聲看去，開口的，赫然就是當今大皇子青千陽！
聖上原本平靜的表情，也逐漸柔和了幾分。
“千陽，我從小如何教育你的？君無戲言！”
“父皇，你也教導過，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
“君非君子，君乃皇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權亦非空中閣樓。”
早朝至此，聖上第一次笑了。
“千陽功課做得很好，不過此事已成定奪，你無需再提。”
明明聖上露出了笑容，但青千陽卻突然身體一僵，再無反駁，低頭說道：“是。”
方月眉頭一皺。
方才他就想開口了，是大皇子在旁低聲說一切交給他來處理，他才忍著不說話。
現在大皇子歇菜了，他不可能再沉默下去。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前者，是方月發的話，後者，則是門口走進來的七皇子開的口。
“七皇子？”
“他怎麼會不同意？”
“就是，京城誰不知道他對遊絲絲有多上心！”
眾人心頭腹議，無人敢吭聲。
唯有聖上，眯著眼俯視下方。
“七鳴，你是何意？”
“父皇，我要悔婚。”
七皇子大人……
遊絲絲瞪大眼睛，心頭感動。
“悔婚？我剛剛的話，你沒聽到嗎？”
“父皇，我與遊絲絲都無完婚之意，此事就此作罷吧……”
“作罷？”
聖上摸了摸下巴：“七鳴，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要讓你們完婚，與你們的意願有何關係？”
七皇子身體一僵，看了一眼遊絲絲，連忙抬頭急道：“可是……”
“夠了！幾個皇子之中，我對你最為失望。本以為你與遊家之女成婚後，會有所改變，結果連這點膽氣都沒有！退下去吧，今日我不想再見到你。”
“……是。”
七皇子握緊拳頭，不敢看遊絲絲一眼，低頭退去。
兩位皇子接連開口求情，卻遭遇同樣的結果，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聖上，似乎變得更加偏執了。
不少人心頭閃過這個念頭，但誰都不敢表現出來。
曾經的聖上，也曾有一段時間，被譽為明君。
隻是歲月無情，終究讓聖上變成了曾經最為討厭的模樣。
“還有你，你就是夜白衣？”
聖上的視線，落在了方月的身上。
不少人心頭已經開始幸災樂禍。
兩位皇子，頂撞聖上。
仗著父子身份，哪怕聖上不悅，也不至於把他們如何。
但這個夜白衣就不一樣了。
說到底，白衣是什麼玩意？青司白衣，普通武者的職位罷了，還是個沒有背景的平民，也敢在這文武大殿喧嘩？
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在滿朝文武眼裡，此刻的方月，已經是一個死人。
遊絲絲緊張地抓緊了方月的手，微微向前，隱隱想把方月護在身後。
“彆怕，我不會有事的。”
低聲安撫了一句遊絲絲，方月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當今聖上。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壓力，來自青國最高掌權的威壓之力！
冷靜下來，方月緩緩開口。
“古月村，夜色黎明，應聖旨而來，見過聖上！”
方月已經不是完全的莽夫了。
雖說在之前見到遊絲絲的時候，有些失去理智，但此刻大腦已經運轉起來。
和當今聖上硬碰硬，是毫無勝算的。
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先渡過眼前危機，然後帶著遊絲絲逃離京城。
但此舉，就必須三天內，解決京城的麻煩，找到安冬兒，救出武隊長，然後一起逃走。
如此一來，時間就太緊迫了。
“夜白衣，你可知我為何傳你進宮？”
“不知。”
“夜色黎明，古月村流民出身，在古月村擊退大批詭異，保下殘破的古月村。在青絲縣主動引走詭異大群，以身飼詭，拯救青司千萬民眾性命。而後大鬨初暖城，揭露鳳凰組織的根據，將其連根拔起。如此絢麗的戰績，卻用了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當真奇人。”
聖上仿佛念著資料般，將方月的戰績，徐徐道出。
這份戰績，落到其他人身上，哪一個不是升官發大財的大功績。
但他們不知道，僅僅隻憑這些三言兩語，是無法體會到當時方月麵對這些危機的，要承擔多麼巨大的風險。
如今這些功績，都是他應得的而已！
“以這些功績，還有青司的評價，以及我的判斷，特例將你提拔為青司紅衣一職。你可願意？”
青司紅衣？！
眾人臉色一變。
紅衣，通常而言，都需要人級境界的武道強者，才能勝任。
而在京城，這個位置更是難以晉升上去。
即使有著對應的實力，如果紅衣之職，沒有空缺的位置，又或者不是那個派係的人，相對應的背景，也很容易被刷下來。
狼多肉少，青國發展至今，很多時候，四大部門的高級官職，已經是四大家族在內部操控了，外人很少有人能擠進去。
但如今聖上開口，任何潛規則，都得讓步。
“青司紅衣？謝聖上恩賜，我願意擔任此職！”
方月猶豫了下，也沒有拒絕。
他要在京城做不少事情，若有紅衣之職，許多事情都會變得方便很多。
“很好，夜紅衣，我且問你，你與寒白，是何關係？”
寒白？！
方月頓時愣住，他沒有想到，會從聖上的口中，聽到寒大人的名字。
心中思緒萬千，他沉聲說道：“寒大人，是我師父。”
“原來是寒白之徒，怪不得天資如此妖孽。”
聖上露出淡淡笑意，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事情，隨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微微一僵，沉聲：“他現在如何了？”
“師父……已逝。”
當時白小雅，幾乎是同時斬殺了寒大人和遊絲絲，那一幕，方月永生難忘。
“死了嗎……”
聖上突然有些茫然和頹然，但很快收斂情緒。
“罷了，往日不再，無需再憶。念在你師傅的名分上，今日頂撞與我的事，我既往不咎。但遊絲絲的婚期，如約舉行，你可還有意見？”
放過了？
聖上居然放過了這小子？？
眾人心頭錯愕。
這還是第一個，在公堂之上，頂撞聖上，還能安然無恙離開的平民！
那寒白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聖上會網開一麵？
眾人心頭像是千百螞蟻爬一般，想要知道關於寒白的一切。
信息，在朝廷之中，有時候就是製勝的關鍵！
“……”
方月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聖上。
但聖上也不在意，而是說道。
“還有一事，我聽聞……有一名仙人，曾出沒黑青山脈區域，與你有過照麵，可是屬實？”
聖上話音落下，滿堂皆驚！
仙人！
那是多麼久遠的詞彙，幾乎都快隻存在於神話傳說的存在！
沒想到，今日會從聖上口中說出這個詞，而且還是問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家夥！
聖上既然開口，那此事多半是屬實的。
可仙人……青國竟又有仙人出沒？這事讓人所有人都有些惶恐不安。
“我確實見過一名仙人，名為梅雨。”
方月在思考後，也沒隱瞞，直接說道。
梅雨？梅雨仙子？！
聖上眼眸中難得一次的，閃過驚恐之色，但很快又克製下來。
“她，她後來去哪了？來青國又是何事？”
這一次，方月沒說話，而是攤平十根手指：“聖上，這個問題，值十天。”
“十天？十天陽壽？無妨，我……”
“不，是十天婚期。我要讓遊絲絲的成婚日期，推遲十天，還請聖上恩準。”
聖上笑了，青國都是他的，他的命令，無人能違抗。
十天，能改變什麼？什麼都無法改變。
“我準了，不用那麼麻煩，我多給你幾天，月底最後一天，正好是除夕之日，那一天，舉國同慶，遊絲絲婚期就在那一天舉行。”
“謝聖上！”
頓了下，方月說道：“梅雨仙子，隻是路過青國，並無逗留之意，後續去的地方是……[鏡山]！”
鏡山？！
怎麼會是去鏡山？她到底有何目的？她又是如何進來的……
聖上麵色變幻了幾下，情緒起伏，而後立刻收斂，沉默了一會，起身說道。
“傳，青司[金衣]遊老，紅部[天殊]念老，藍珊[至藍]烏老，[紫殿]紫老，進[天聽殿]議事。其餘人等，退朝！”
“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齊聲回應，而後按照順序一一退朝。
四大部門的四老，都已經不上早朝很多年，算是半退休的狀態。
權利，地位，仍然在，隻是有些場合已經不出現，退居幕後了。
但誰都知道，真正的核心，仍然是四大家族的族長，是那個頂梁柱。
聖上離開，四大部門退朝，文武大殿裡，隻剩下大皇子，七皇子，和方月遊絲絲四人。
七皇子看著遊絲絲緊緊抓著方月的手，麵露尷尬，默默離開。
“七……”
遊絲絲喊了一聲，又突然卡主，目送七皇子離開。
倒是大皇子，朝方月拱了拱手。
“夜兄好膽識，我對父皇都不敢如此說話，結果你倒像個沒事人似得，還和父皇討價還價，做起了賣買，甚至還能全身而退，千陽佩服！”
“大皇子客氣了，朝堂上若沒你鼎力相助，聖上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哈哈哈哈！之前可沒看出來夜兄口舌如此巧辨。先前豪言說在府上等夜兄登門拜謝，倒是我自大了，沒能幫上夜兄什麼忙。”
“大皇子恩情，我記在心中，改日必登門拜謝！”
“不用改日，現在就來我府上喝個痛快吧，不瞞你說，我一見你，就如見手足，相見如故！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直接隨我回府？”
方月猶豫了下，看了眼遊絲絲，後者隻是死死地抓著方月的手，一副完全聽方月的話的意思。
“那就請大皇子帶路了。”
“哈哈！夜兄爽快，我們走！”
大皇子走在前麵，方月和遊絲絲走在後麵。
看著遊絲絲紅著臉，歪著頭依靠在自己肩頭的樣子，方月心中情緒湧動。
從生離死彆，到如今的大變活人，突然相見，一切都太突然，方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他本以為遊絲絲已經死了，死的很徹底。
卻沒想到，會在皇宮裡，再次見到活生生的她。
方月有很多話想要和遊絲絲說。
有很多事，想要詢問遊絲絲。
但還沒到他開口，遊絲絲就突然拿出了一條熟悉的臟黑手絹和一個藥盒子。
在方月錯愕的表情，遊絲絲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手絹，你還留著。藥，我也還留著。”
錯愕的表情，逐漸柔和，方月溫和而笑，一切似乎儘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