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致兩千年後的你(大結局)(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4320 字 25天前

第五倫麵對的首位敵手,叫“天災”。

作為揚雄的學生,這些年來,不學無術的第五倫好歹將五經起碼翻過一遍。。。他見《尚書·周書·泰誓上》說:“惟人萬物之靈。”而另一本重要的經典《孝經》中引孔子的話說:“天地之生,人為貴。”文明與國家創造後,人更了不得了,天子威風地自詡“封略之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興衝衝地就要畜天地萬物了。

但哪怕是最穩固延續能力最強的中國王朝,遇上氣候大周期變動,一樣脆弱不堪。

過去數十年發生的事便足以證明,感謝曆代天官孜孜不倦地記錄物候變化、霜期初雪、災異,桓譚通過這些資料,確認了第五倫的猜想:自前漢元、成以來,氣候確實在一點點變冷。

原因不得而知,第五倫猜測,或許是數萬裡外,某座島上的火山轟然噴發,漫天的火山灰進入平流層,減少了陽光直射;也可能是上一個溫暖期,兩極冰川融化,導致某條洋流停止流動,或由熱變冷,直接改變了亞洲東海岸的氣候……

隨著災害頻繁爆發,糧食收成產生波動,曾經抵達過古典時代曆史製高點的強漢,就此不可避免地衰敗。王莽上台,自詡天命之子,但氣候並未因此風調雨順,反而每況愈下。

現在,這天下由第五倫接手了,老天爺依然沒給穿越者麵子:漢武時在朔方諸郡能夠種植的稻穀再難產出穀子,並州沿邊無法養活大量屯兵移民,農牧分界線日益南推;關中的竹子大片枯死,熊貓紛紛從秦嶺北麓往巴蜀遷徙;幽州渤海沿岸開始累年結冰,烏桓頻繁擾邊,遠在大興安嶺的鮮卑熬不住凍,開始出現在帝國視野中,東北一度興旺的扶餘國步入滅亡倒計時;曾經炎熱的江東,某一年冬居然開始下大雪,過去無凍的淮河出現了冰淩……

“凜冬將至。”這是第五倫必須麵對的現實,他的王朝,一頭撞上了曆史上的“東漢三國魏晉南北朝寒冷期”。

好在,解決辦法,第五倫也已找到了,除了繼續大搞發明促進生產力,補上因氣候變化減產的糧食外,就是向南!

“前漢武帝開拓朔方、河西、西域,時移世易,氣候變了,魏朝不能走前漢老路,未來隻能往南方使勁!”

如今天下人口北眾南寡,正好和兩千年後截然相反,江淮以南,還有大量處女地,不說讓經濟中心提前南移,百年後若能讓南北並駕齊驅,第五倫也算完成曆史使命了。

往溫暖的地方跑,本是人的天性,阻礙者,無非是森林沼澤、毒瘴猛獸,還有安土重遷的習俗,所以第五倫真得謝謝劉秀。

“秀兒,已替我開發南方十多年!”

現在,是時候接盤了,就算劉秀跑到交州,也就是後世兩廣負隅頑抗,廣袤的長江中下遊,也足夠第五倫消化上一二十年,還能以南征為借口,將大量兵員派去屯戍。

而他的第二個敵手,名曰“地殃”。

其實並不是地,而是地上的水,黃河水。

從漢武帝時首次決口,到元、成、哀帝時愈發肆虐,再到王莽時再度決口改道,在第五倫看來,黃河的失控是必然的。

畢竟,這是一條泥沙含量冠絕世界的大河,按照王莽時治河官員“一石水,六鬥泥”的估計,竟高達60%。就算千防萬防,長達萬裡的流域,也難以避免泥沙淤塞河床,堤壩越抬越高,一旦稍稍鬆懈,遂潰決泛濫。

第五倫令水衡都尉杜詩,以十萬人民力為勞工,耗費數百萬糧,在黃河新道修築起堤壩,關鍵堰塞水門更用名為“息壤”的水泥澆築。自此之後,冀州、兗州、青州不再隨時會被大水衝刷,大河赤眉陸續回到故土,重新變成編戶齊民,加上汴河渠修築成功,豫州附近幾十個縣的土地都變成了良田。

但第五倫覺得,黃河也隻會安穩一時,他篤定:“局部治理無濟於事,我絕不做修修補補的裱糊匠。”

黃河須得由大一統政權,從頭到尾控製,要想讓“黃河清”,釜底抽薪的辦法,還是治其上遊。畢竟黃河的泥沙,主要來源於黃土高原。從周秦到漢朝,這片天府之地已被過度開發,第五倫決定,未來行政中心將遷離長安,東臨洛陽,減少五陵的人口虹吸效應,再鼓勵植樹,讓上遊植被稍稍恢複。

“如此,或許能讓黃河,多安分幾百年……”

而第五倫麵對的最後一位敵手,則是“人禍”。

想魏國剛剛草創之際,第五倫麾下元從文武,都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也許那時艱難困苦,隻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隨著第五倫稱帝,邦國漸漸穩固,誅王莽、掃北方,環境漸漸好轉了,部分臣子的精神也就漸漸放下了。

宗室之中,以第七彪為首,驕奢淫逸有之,第五倫令人以祖父所留火鉗擊打,又令第七彪在家悔過;九卿之中,以大司農任光為首,拉幫結夥有之,隻是其跡不顯,第五倫暫未發落;封疆大臣,以河南尹歐陽歙為典型,貪汙受賄有之,這可是一位大儒啊,還是千乘狄縣人,算第五倫半個老鄉,為此抬舉,然而歐陽奉命度田,居然與當地豪強勾結,貪汙千餘萬錢,震驚一時,遂下獄定了死罪。

至於郡縣官員利用職權,官商勾結,巧立名目,購田買地,私蓄過量奴婢等,隻要第五倫敢查,亦比比皆是。

眼看類似的事越來越多,律令、刺史、禦史禁不完監不儘,有時候,他簡直是來次“第五倫痛斥群臣”。

“予剛起兵的時候,以為最大的敵人是王莽。”

“逐了王莽,以為最大的敵人是赤眉軍。”

“予平了赤眉,吳蜀又割據一方。”

“等到滅蜀逼吳後,予現在是越來越清楚了。”

“大魏的心頭之患不在外邊,而是在朝廷,就是在這未央宮!

“就在予的宗室愛將,和大臣們當中。”

“吾等這兒爛一點,大魏就爛一片,汝等要是全爛了,大魏各地就會揭竿而起,綠林、赤眉就會借屍還魂,讓汝等死無葬身之地呀!”

“想想吧,王莽在蒼龍闕上掉了腦袋,才幾年哪?忘了?!”

“那斷頭台還收在宮後邊,作為我朝重寶,天天的盯著汝等項上人頭呢!”

第五倫終究不會這麼罵,靠他一張嘴,罵得醒幾個人?還是得靠製度來約束啊,加上科舉考試不斷從寒門補充新鮮血液,撐過幾十年上百年應該沒有問題。

但再好的製度,終究是靠人來執行,而人的欲望是無儘的,有一就想二,有百就想萬,富豪們總對自己海量的財貨不能滿足,閭右們總幻想窮鬼還有壓榨的空間。第五倫在時能加以遏製,等他人亡政息後會如何?

站在長江邊,第五倫知道,他王朝初立,生機勃勃,雖稍有懈怠,終是暇不掩玉。

但名為“曆史周期律”的時鐘,已經在滴答作響,早就開始走動了。

他,乃至於他的王朝,肯定是跳不出周期律的,畢竟未來兩千年,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誰跳得出這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但我相信,未來終究會有人跳出去,實現真正的‘三代之治’!”

第五倫恍然想起,當初王莽走上斷頭台前,曾篤定第五倫也想做聖人、致太平,老頭子對第五倫的迷之自信頗為不滿,一度悲憤地質問:“第五倫,汝何德何能,能篤定,自己定能將予未竟之業,一一做成!?”

而第五倫的回答,讓王莽更加迷惑。

“當然能。”

“因為,我見過‘三代’!”

第五倫指的,不是王莽、儒生們對上古堯舜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那是兩千年後,他來的方向!

這就是第五倫以區區普通人,敢與天下豪傑競逐,甚至最後不視其為敵手的最大底氣!

他知道河流的朝向,不是回頭追憶虛無縹緲的堯舜文武,而是走向未來。

第五倫還要讓世上的讀書人,都扭轉過去對上古的遐思,相信三代不在身後,而在前方。否則,往後遇上瓶頸,也隻會像王莽、劉歆一般,滿腦袋聰明才智,卻用在籍古訓詁,從先賢隻言片語中尋求解決之法,必是南轅北轍。

為了向世人灌輸這一點,第五倫必須更加努力才行,隻有一個生活上升的時期,一個大多數人看得到明天希望的時代,才會憧憬未來更美好,而非嘟囔“曆史的終結”……

“而我能做的,就是止住新莽時倒退的步伐,趕在死之前,努力在這黑暗的螺旋階梯上,多往前走幾步,讓後來者距離光明,稍稍更近些。”

“如此,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你看,有天災、地殃、人禍這三大敵人,就算沒了秀兒做敵手,他,還會寂寞麼?

想到這,第五倫一下子開心起來,仰天笑道:“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接著,第五倫忽然將手中的那枚九穗玉玦,猛地一擲,任其落入朝天門下的渾濁長江中,隨波東流去。

不是扔給下遊的劉秀。

而是扔向如時間般流動的江水,逝者如斯夫,想扔向他所來的地方,拋給兩千年後的某個人?

武德十二年(公元36年)端午這天,一向不喜歡抄詩的第五倫,卻忽然興致大發,“作”辭數闕,令人勒於朝天門江石之上。

辭曰:“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先賢以流水比擬時間,那是否能假設,當時間之流遭遇到某些變量時,還能維持之前的航道麼?比如一隻從未來穿越而來的小蝴蝶,撲騰著翅膀,爆發巨大的能量,改變無數人的命運,斬斷過去的曆史,其影響如此之大,以至於時間之流轟然決口,甚至於改道,奔湧向全新的未知方向!

但舊的河流仍未消失,仍在平行時空中,沿著故道繼續流淌,仿若一切改變都未發生……

亦或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也多了個一隻小小的“蝴蝶”。

這是我們的時代,公元2021年,共和國第七十二載。

西南某座三線城市,城中村的狹窄出租屋裡,一個頭發半禿的中年男子,正一絲不苟地跪坐在矮桌前,一對小眼睛,津津有味地看著舊電腦中的電視劇,正是老版三國演義。

當“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的片尾曲響起,字幕浮現時,他才長唏噓了一口氣,搖頭晃腦,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餘觀三國之中,唯曹孟德,不愧為亂世之梟雄,治世之能臣,後世常以‘操莽’並論,雖乃時人誤會吾等一片救世真心,但也宜哉!”

他摸向努力蓄起的胡須,笑道:“此子類予!”

但手指撚住最長那根的胡子,又陷入了沉思:“且慢,按理說,予在前代,而曹操在後,或許叫‘莽操’更合適?”

接著又搖頭評價道:“劉備雖也是人才,雄姿傑出,但卻為姓氏所限,不知漢德早在前漢哀帝時已儘,否則也不會有予取而代之事,可惜。”

等看完最後一集,他更是怒氣衝衝地罵起司馬懿來。

“司馬仲達,汝家壞了予所發揚光大的禪讓名聲!”

但他討厭司馬家,還有一個原因,因為太像了……

“鷹視狼顧,蓄謀害主之輩,與那第五倫,似極!”

城中村的出租屋不隔音,他在這激動的大呼小叫,已然吵到了一起住的同行,有人隔著牆開始猛捶:“tmd,王莽,還不睡覺,明天不用搬磚了?”

他這才稍稍收斂,隻是嘴裡仍嘟囔著“這要在大新,誰敢如此對予說話”雲雲……

同住的都知道,這是個古怪的家夥,自從2017年遭遇一場車禍住院昏迷幾天後,就性情大變,醒來後親爹親媽也不認得,還說著眾人聽不懂的話,滿嘴的之乎者也。

後來漸漸能交流了,親戚、朋友問他叫什麼時,他總傲然自稱:“王莽,王巨君!”

正經人誰看曆史?自然不知道這誰,加上他行為乖戾,像一個從大山裡來的人,對城市生活一無所知,在醫院裡鬨了好些笑話,諸如護士打針,寒芒紮進肉裡時驚呼“救駕”之類,簡直不勝枚舉。

於是高情商的親戚朋友說:“大概是撞失憶了。”低情商的則言:“可惜好好一個小夥子,怎麼就傻了?”

自稱“王莽”的男子也委屈著呢,他隻記得,自己當初在常安未央宮蒼龍闕上,與第五倫說完話,就被魏兵推上斷頭台,坦然赴死……

可就在他氣絕的時候,一切仿佛停止了,但又似乎沒有停止,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最先響起的是心跳聲,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仿佛沉睡已久的生命在努力複蘇。

然而是湧入耳朵的雜音,周遭儘是他聽不懂的語言,以及怪異聲音滴答作響,鼻腔裡還嗅到了說不出的刺激氣味,後來王莽知道,那是心電儀之類的機器,自己則身處醫院。

等他漸漸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並不在東闕之上、斷頭台下,而是平躺在病床上,頭頂則是刺目的光源,一枚巨亮無比的“蠟燭”,散發著仿若太陽的光。

後來王莽知道,這玩意叫電燈。

現代的一切事物,哪怕是最常見的玻璃瓶、藥品、病床、門窗,甚至是一雙拖鞋,都讓他看得無比新鮮。但對王莽刺激最大的,還是被人攙扶著上廁所,在玻璃鏡中,窺見自己相貌的那一刻……

鏡子裡的男子,王莽全然不認識,他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還年輕了好幾十歲……

那一瞬間,王莽想起了桓譚大夫曾經和人辯論的話題:形神燭火之喻。

劉歆的侄兒劉伯師說:“精神居於形體之中,就像火焰在蠟燭上燃燒。蠟燭燃儘,火亦不能獨行於虛空。”

而桓譚則說:“然也,蠟炬之灰燼,猶人之衰老,齒墮發白,肌肉枯槁。到這時,精神再不能為血氣滋潤,等到身體氣絕而亡,精神也如火燭之俱儘,徹底消失。”

但劉伯師,又提出了一種可能。

“燈燒乾了,可以加膏油續上,燭點儘了,可以再換一支,隻要傳火不停,焰亦不滅。那麼人將死之時,精神能不能也換一個身體,繼續長存呢?”

二人的爭論沒有結果,但傳到王莽耳中時,他傾向於後者……

如今看來,桓譚錯了,而劉伯師對了?

他顧不上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隨著身體康複出院後,現代世界更大的刺激,還在等著王莽:林立的百層巨樓,立交橋上穿行的汽車,頭頂小小天空中掠過的飛機,還有五光十色的霓虹,對來自古典時代的王莽而言,萬事萬物,皆為他想象難以企及的神器!

這個世界怎麼了?予怎麼了?王莽頭暈目眩,根本適應不了,最後被他的“父母”帶回家靜養了足足半年。他自閉了,足不出戶,吃了睡睡了吃,目光也日漸呆滯下去,他寧可回到斷頭台前,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父母想了無數辦法,王莽都無動於衷,直到某天,一個“初中同學”來看他,當聽說他自稱“王莽”時,同學哈哈大笑。

“兄弟,網絡小說看多了吧。”

“還王莽?怎麼,寧也是穿越者?位麵之子劉秀呢,跟你一起來了?”

“穿越者”,這是王莽頭一次知道這個詞,他仿佛找到了破解自己來到這時代謎題的希望,拚命發問,等搞清楚其中含義後,王莽更迷糊了。

“什麼,予的大新亡了?”

不不,關鍵在於,按照同學的說法,滅亡新朝的人,不是第五倫,而是劉秀——這同學的曆史知識,大概也是小說裡學的。

王莽知道兩個劉秀,一個是背叛他的昔日至交劉歆,另一個則是在昆陽大敗王邑的綠林將領,後來的“吳王秀”,對了,第五倫好像對吳王秀也頗為重視,還曾在王莽麵前強調過。

但據同學所說,那劉秀後來建立了東漢,再往後則是三國。

“我對三國可熟了!”同學給他興奮地推進了好幾本三國小說。

半吊子曆史知識的同學無法解答王莽的疑惑,他也暫時沒工夫去“解密”了,因為他得活下去。

他所在的,是一個普通人家,為了讓他康複,幾乎傾家蕩產,還外借了債,後來“父親”又生了病,不能再務工,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王莽總不能一直啃老,也隻能試著出去打工,他對現代生活一無所知,隻能從最基本的體力勞動做起,俗稱搬磚……

虧得王莽前世流落民間,吃了幾年苦,好歹咬牙撐下來了,這一來二去,便是整整五年。

這期間,王莽攢了點小錢,自己搬出來住,以避免與“父母”的尷尬,他甚至買了台二手電腦,學會了上網——雖然是二指禪輸入法;又學會了檢索——雖然隻會百度百科。

但他終於能依靠自己,夠對那段曆史,進行細致的了解!

隨著他一次次百度那些熟悉的姓名,王莽驚愕地發現,所有人的際遇,果然和自己所知的截然不同!

比如百科上說,劉歆謀誅王莽,事泄自殺。但王莽記得,他不是跑到隴右擁立劉孺子嬰,建立“西漢”麼?後來還和自己在洛陽見了最後一麵。

而自己可憐的女兒黃皇室主,居然自儘於火中……

當看到百科對自己結局的描述時,王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哭天之類,都對得上,但攻入長安的是綠林軍,王莽退到漸台上,他在“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奈予何”的叫囂中,居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殺死,死後屍體慘遭分裂,頭顱傳到宛城,被人當蹴鞠踢,舌頭還被宛人割下來生吃了……

王莽當然無法接受,他寧可死在第五倫的斷頭台下!至少也轟轟烈烈!

而他死前一直心有愧疚的赤眉軍,在這個位麵的曆史中,居然打進了長安,滅了綠林更始,然後就開始了迅速墮落,以至於最後被劉秀擊敗,收編。

最讓王莽感到詫異的,還是“第五倫”。

什麼“個性耿介,重視義氣”,是他所知的那個陰德少年麼?在長陵修築營壁塢堡抵禦赤眉,後來做了劉秀的臣子,曆任數郡太守,最後擔任大司空,位列三公,確實不俗,但……

“這絕不是予熟悉的第五倫!”

在一次次二指禪輸入中,王莽堅定了這個想法,是啊,他早就隱隱察覺到了,自己所知諸人命運,之所以與百科上如此不同,是因為,他們都受到了某人的影響,改變了人生,那人甚至還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曆史的航向!

“第五倫,汝便是那異數!”

到了這裡,線索也斷了,王莽也隻能暫時作罷,他漸漸開始關心,新莽、東漢之後發生了什麼?這才有了近日熬夜看三國演義的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王莽這才明白,自己所知的“新朝”,乃是西元前後的事,如今都是西元2022年了!

儘管已學會見怪不怪,但王莽還是努力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就算按照形神燭火之喻,予隻是換了根蠟燭,而魂魄繼續在這身體上燃燒。”

但這,居然是根距離新朝兩千年的蠟燭!

電光火石間,王莽也忽然記起一事。

王莽曾見第五倫鼓搗出過許多新鮮發明,諸如蜂窩煤,與他在城中村仍見人使用的頗為相似,還有再洛陽期間,劉歆提及的第五倫所創新數字,從12345,到前所未有的0,這些如今被稱為阿拉伯數字,日常隨處可見。

“第五倫,莫非汝,也是‘穿越者’?”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生活仍在繼續,為了生活,王莽依然得起早貪黑,乾著枯燥乏味的工,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住所,倒頭就睡,但王莽畢竟是王莽,偶爾的空閒時間,他甚至換上一身乾淨衣服,跑到市圖書館,借閱一些繁體書,甚至在某位曆史係大學生皺眉苦讀《左傳》時,淡淡地指出他的解析錯誤。

畢竟,王莽可是大儒呢!

雖然漸漸適應了現代生活,但王莽依然無法接受那些與自己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曆史,最無法接受的是,那個在他的生命裡橫空出世,改變一切,卻在這個曆史中,徹底隱身的第五倫!

直到某一天,王莽決定做點什麼。

依然是跪坐在舊電腦前,依然是二指禪,王莽在word裡,開始一點點寫下他的故事。

從少年結發求學開始,到目睹前漢成帝政治黑暗,心中生出了改變時代的決心,再到對劉歆發出邀請:“子駿,讓吾等一起,再現三代之治罷!”

這之後的政鬥、攝政、禪讓、稱帝,乃至於滿是信心的改製、挫折、失敗,王莽都一一寫下。

而再往後的,主角似乎不再是他,而是那個名為第五倫的少年,他在新莽的爛攤子上勃然崛起,對著王莽反戈一擊,驚醒了他的迷夢,也讓王莽流落民間,看到了這世道最慘痛的現實!

他推波助瀾,造成的煉獄!

寫著寫著,王莽動情了,流淚了,他的心情怎麼形容呢?或許便是耳邊那首《三國》的片尾曲吧。

黯淡了刀光劍影。

遠去了鼓角錚鳴。

眼前飛揚著一個個。

鮮活的麵容。

湮沒了黃塵古道。

荒蕪了烽火邊城。

歲月啊你帶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而故事,最終在王莽上斷頭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這一天是2022年,虎年大年初六淩晨。

王莽寫下了,他當初和第五倫最後的對話。

“第五倫,汝何德何能,能篤定,自己定能將予未竟之業,一一做成!?”

“我和王翁理念相同,手段卻不同,歸根結底,還是你我眼界有彆。”

“王翁的‘三代’,是儒生對上古之事的臆想,虛無縹緲,胡編亂造之事用於季世,隻會亂上加亂。”

“但我,卻真真切切,見過三代!”

那時候,王莽不理解這句話,而現在……

“我明白了。”

王莽站起身,看著外頭城市的璀璨燈光,哪怕將漫天星鬥都加上,也不足其萬一。

而更有煙花燦爛,在遠方升空,爆裂。

按照“古人”的標準,王莽當然覺得,這是最好的時代,比前漢、新莽好千倍百倍,就比如他現在一個平頭老百姓,幾乎社會底層,卻依然能衣食不愁,每天接觸的炫目之娛,甚至超過了皇帝。

但正因身處底層,所以他不能說,這時代儘善儘美。

可許多人,許多事,確實在往理想的方向一點點前進,時代和國家,是在向上走的。

王莽佇立良久,他獨自呢喃道:“第五倫,汝見到的三代,是此時此刻麼?”

依然無人回答,唯有三國片尾曲的歌聲依然在耳邊響著:

興亡誰人定?

盛衰豈無憑?

擔當生前事。

何計身後評?

是啊,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這即便不是三代,也離三代很近了吧?但王莽唯一可惜的就是……

“予臨走時最後的心願,是希望第五倫,真能替予,彌補大錯,令天下太平……”

王莽擦了淚:“不知道第五倫在那邊,做得如何?他贏了劉秀了麼?還記得,複三代,致太平的夢麼?”

還是無人回答,隻有歌聲縈繞:

一頁風雲散。

變幻了時空。

聚散皆是緣。

離合總關情。

就這樣反複聽著這首歌,一直愣愣地等到黎明破曉,王莽才回到了電腦前。

他和第五倫的故事,寫完了。

但,該叫什麼名呢?

王莽閉上了熬夜通紅的眼睛,想了好一會,露出了微笑,他睜開雙目,用標準的二指禪,打下了兩個字。

《新書》。

卡農的音樂響起,昨天定的鬨鐘響了,假期結束,該出門搬磚了,王莽長長舒了一口氣,合上電腦,穿上土黃羽絨服,係上紅色圍巾,走出家門,下到熙熙攘攘,煙火氣息十足的城中村。

他走入人海,彙入你我之中。

消失不見。

……

ps:一口氣寫完,手還在抖,完本感言緩緩。

對了,《新書》正文完,番外會在gongzhong號:七月舊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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