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折衝千裡(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1827 字 25天前

當察覺岑彭撤退跡象後,江陵城中憋屈多日的偏將、校尉均懇求出戰,追擊魏兵!

但馮異卻製止了眾人:“岑彭奸猾,必布置後軍,追之過猛過急,必會遭反擊。”

哪怕是潁川係出身的偏將、校尉,都覺得大樹將軍過於穩重了,有人低聲告誡他:“大將軍坐鎮荊州多年,專製五郡,前漢長沙王宗室與陛下有親,犯法,大將軍竟斬之,加上馭下嚴明,遂有人進讒言,說將軍在此威權至重,百姓歸心,號為“衡山王”,欲做吳芮、英布!”

“陛下雖不信,但將軍以荊州三萬之眾,卻坐視岑彭取郢縣,除了虎牙將軍出城那次外,竟再無一戰,如今陛下大軍將至,岑彭不得已退兵,若再令其不損一兵一卒離開,恐怕往後攻訐之聲會更多啊!”

漢軍將士憋屈了這麼久,對馮異沒意見是不可能的,馮異沉吟後,遂準了幾人的請戰,讓他們帶三千兵卒為前鋒先行出城。

然而,一行人才到城北十裡外的郢縣地界,果然遭到了城中魏軍後隊伏兵猛擊,漢軍追兵狼狽而潰,還折了一個校尉,領頭的偏將滿臉惶恐地回來請罪,馮異卻笑著說他有功。

偏將大愧,還以為馮異是在羞辱自己,抱拳道:“將軍,吾等敗歸,讓魏兵從容而去,何功之有?”

馮異卻製止了他欲拔劍自刎的舉動,說道:“魏軍後隊已擊退汝等,自然以為再無追兵,遂調頭撤走,橫陣變為縱隊。且再等待片刻,複遣精銳猛追,必能建功!縱不能阻止岑彭,亦可重創其後隊。”

被點名帶隊的偏將、校尉們將信將疑地照做了,而馮異也出了城,直奔魏軍離開前匆匆縱火燒掉的巨砲。

“這便是旬月以來,砸得吾等抬不起頭的‘砲’?”

到了近處,仰望這屹立在平原上的龐然大物,更覺其高大,隻可惜都燒成了廢物,唯獨有最後一架火焰燒至一半,遇上天降小雨,頓時澆滅,上麵的零件構造得以保留,這才讓馮異能一睹真容。

普通的漢軍將士,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這個把月時間,每天都要擔心飛來橫禍,它們還拋射過袍澤的屍體,縱然未毀,也恨不得上去親自劈了。

但馮異看著那用來代替人力拉拽的配重箱,以及兩人便能轉動的操作拋竿的絞盤,讚不絕口,甚至伸手輕輕撫摸。

“果乃軍國利器也,魏國工匠,有墨子、公輸之才啊。”

他立刻勒令軍中匠人,仔細觀摩,勾畫圖形,力求日後能夠仿製這樣的巨砲。

“吾等肯定要隨陛下北伐,百二秦關,或許便要靠此物打下來!”

而這時候,前方也捷報連連,第二次追擊魏軍的偏將回來了,他們按照馮異的計策形勢,果然打了魏兵一個措手不及。

“大將軍妙計,魏軍後隊大亂,吾等至少斬首數百,擊散千人。”

這不過是小勝,無傷大局,馮異遂下令三軍:“全軍拔營,即刻追擊,日行五十裡!”

真是奇怪,馮大將軍現在不謹慎了?不怕岑彭殺個回馬刀了?

“岑彭主力已遠,本部與後軍脫節,不可能冒著被圍風險,回頭與我大戰。”

馮異隻低頭從淩亂的地麵上,拾起一隻誤入此地的綠蚱蜢,一手扯掉了它的後腿!

“先吃掉後軍!”

……

若說馮異是扯魏軍後腿,那賈複則是猛拽其側翼!

岑彭和馮異對陣於江陵、郢縣期間,賈複一直盤桓在漳河西岸,一麵搜糧、收納逃兵,一邊尋找進攻的機會。

《左傳》中曾言:“江漢沮漳,楚之望也”,大意為長江、漢水、沮河、漳河四條河流乃是荊楚地望,為了與冀州鄴城的那條漳水作區彆,又名“南漳水”。

這條河流發源於荊山,基本與從襄陽南下江陵的大道平行,岑彭進攻江陵時,特地派了五千人作為“分卒”,在南漳水東岸警戒,提防賈複的一舉一動。

當岑彭開始北撤時,這支分卒也隻能變防守為機動,道路狹窄,前方更有山丘森林遮蔽,軍隊保持作戰時的大橫陣肯定會被地形切割得七零八落,為了保證速度,必然以縱隊成一字長蛇陣行軍。

這就是賈複等待已久的良機!

賈複用兵多年,以剛猛著稱,他先率眾迅速北行數十裡,甩掉了盯防自己的敵人,旋即從水淺處迅速渡河,他的嫡係三千人,皆隨賈複在上庸山林間生活了六年,對這種丘陵多溪流的地形頗為熟悉,皆如山魈般神出鬼沒,忽然出來襲擊魏軍,將其縱隊截斷,然後迅速割下耳朵退入林中。

更狠的,則是設法斷橋掘路,讓魏軍的輜重車輛難以成行,隻能拋棄,遇上徹底斷掉,工兵一時難以修複的路,甚至隻能繞道,魏軍分卒的進軍速度變得極慢。

等到他們最為疲憊混亂時,賈複才帶著嫡係鳴鼓而進,發動了總攻!

這支魏兵才五千餘人,也無心戀戰,扔下一些雜牌部隊後,匆匆往東而去,希望向岑彭的主力靠攏,獲得援助……

賈複毫不猶豫地追擊,然而等離開南漳水沿線丘陵,進入平原後,他就發現自己上當了,分卒與未能及時撤走的魏軍後隊近萬人合流,調頭迎擊賈複,而賈複竟亦不停,區區二三千人,就這樣撞入數倍於己的敵軍中!

鏖戰中雙方各有傷亡,但令人驚奇的是,賈複竟能將這臨時組建的魏軍陣列擊穿,一口氣衝了出來!

但他身邊隻剩下數百人,自己也血淋淋的,甚至連坐騎也折損了,隻能下馬步戰。

而魏軍後隊、分卒也殺紅了眼,索性不撤了,隻盯著賈複戰旗圍攏,想先解決這追擊之敵,再從容跟上岑彭。

就在黑雲壓陣,賈複危在旦夕之時,外圍的魏兵卻如山崩一般潰敗,兩支軍隊,似兩條洪流自南方、東方殺到,各隊遍擎炎旗,上書“漢”字。

竟是來自江陵的馮異部、來自竟陵的劉秀大軍先後抵達,靠著賈複的拖延,兩軍將魏軍分卒、後隊萬餘人包了餃子……

岑彭早已遠在百裡之外,在沒有主力支援的情況下,這場遭遇戰結果不言自明,馮異的荊州兵頗為穩重,以荊楚步陣為主,大戟戈矛一點點逼近。而劉秀帶來的東南之師,則以丹陽兵為主力,這群繼承了吳越霸國彪悍勁的丹陽兵輕剽銳意,雖是徒卒,卻能打出勝似騎兵的勇武,數潰魏陣。

而賈複廝殺間望見,一麵大纛遠在數裡外,正居中指揮這場戰役。

戰至黃昏時分,廝殺聲漸漸停歇,因為人數懸殊太大,一萬五千魏軍或潰、或死、或俘,而賈複也穿過這屍山血海,來到了漢皇大纛前,見到了劉秀。

劉秀站在一輛駟馬所拉的鼓車上,遠遠看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將軍走來,聽人說是賈複,他也不拿架子,親自下車相迎,等到賈複近了,才見其身上多有創傷,甲胄儘是斷箭,但賈複依然走得虎虎生風,到五步外立定,朝劉秀拱手:

“漢中王故臣賈複,見過陛下!”

這一句“漢中王故臣”,意義頗多,賈複雖然歸附公孫述多年,但依然隻認最初的主公,更始政權的漢中王劉嘉——而這劉嘉也是劉秀在舂陵的發小好友。

劉秀見賈複不但驍勇,且粗中有細,更是喜愛,立刻上前扶著賈複,說道:“多年前,秀就聽說過賈君隴西退吳漢之名,後又與鄧奉先橫行丹陽,使岑彭束手無策,間接支援了大漢的荊襄之戰。隻恨未能親睹,更恨山水相隔,不能引見。後來江漢戰端再起,又常聽馮異來信說,賈君從上庸南進,又在江漢沮漳之間數挫魏軍,今日一見,果有折衝千裡之威!”

賈複被誇了一番,心裡受用,暗想劉秀果如傳聞中一般禮賢下士,較公孫述更似雄主,遂抬起頭孰視劉秀,見其一身戎裝,濃髯須眉,頗為英武,一時間有些恍惚,遂感慨道:“陛下相貌與伯升將軍,確有幾分相似。”

“當年伯升將軍不嫌棄賈複聚眾為盜,邀我加入漢旗之下,共謀大事,隻可惜我去了漢中,未能隨伯升將軍入關。如今賈複已脫離成家,南陽故鄉也為魏軍所占,無處可去了,不知陛下這大纛下,可還缺破賊之士?”

劉秀卻笑道:“東南大軍在此,破賊之士不缺。”

繼而親自朝賈複拱手:“缺的是能勇冠三軍的‘破虜將軍’!君文可願為之!”

這下子,不但劉秀身邊眾人愕然,連賈複也受寵若驚,他在成家這麼多年,也就混了個“上庸太守”,想混個將軍位都沒機會,劉秀這邊才甫一見麵,就拜他為將軍……雖然是個雜號,但已經達到了賈複心中預期下限,遂當仁不讓地應允了。

劉秀又道:“朕見賈君步行過來,坐騎呢?”

“在陣中不幸折損了。”賈複還有些遺憾,那匹老馬跟了他好些年了。

劉秀聞言,竟轉過身去,開始解起自己座駕的繩子,卻見他解下了毛色赤紅的左驂,親自牽了過來,贈與賈複:“君文日後可乘此馬代步。”

雖然知道是收買人心的手段,但劉秀麵對他一個剛剛來投、手下還沒多少兵卒的將領,能當著眾人的麵如此做,賈複仍舊大為感動,下拜道謝,首次自稱臣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臣雖失成家馬,卻立刻複得漢家駿,必乘其馳騁於疆場,為陛下光複北國!”

這一番手腕下來,賈複算是歸心了,而不多時,馮異也抵達戰場,匆匆來見,想要陳述自己失郢縣、折銚期之過,懇請劉秀懲罰……

然而劉秀卻隻指著馮異,給賈複引薦道:“此乃馮公孫,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荊楚,為征西大將軍,力敵岑彭大軍數月,方有今日之勝,與他相比,君文,汝也隻能居次功!”

言罷又招呼馮異,笑道:“公孫,鏖戰一日,朕腹中饑甚,不知今日可還有豆粥、麥飯吃?”

兩句話,便讓馮異安下心來,賈複見到這君臣相得的一幕,暗慨難怪劉秀雖然屢敗,卻仍能得人心,能霸於東南,國家蒸蒸日上,不像公孫成家,已經窮途末路了。

他隻感慨:“可惜還是走了岑彭。”

“無妨。”這場久違的勝仗,讓劉秀一掃在夏口時的躊躇,他向北指道:“朕早令強弩將軍傅俊將水陸舟師一萬,擊藍聚口。”

“岑彭後路,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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