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砍頭(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1902 字 28天前

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十一月底時,並州戰場的局勢又起了微妙的變化。

直接原因,還是魏軍開始架舟為梁,從石嘴山向渾懷障方向調兵,大有移至黃河東岸,再與匈奴交戰的架勢。

麵對魏軍的動作,匈奴一方的主帥左穀蠡王也不敢怠慢,然而他的反應,居然是將匈奴兵全部撤往後方,卻驅趕胡漢的幾萬人作為前哨。而偽皇帝盧芳也沒逃過,左穀蠡王竟要他在胡漢、匈奴軍隊間督戰。

胡漢的諸侯、軍閥們都知道自己的斤兩,一下子被擺到兩軍交戰的最前線,大家都覺得這是匈奴人想讓自己填溝壑消耗魏軍,人人心懷忐忑。

隻有打定主意降魏的隨昱、李興二人大喜過望。

“如此一來,吾等接應魏軍就更容易了!”

於是這兩位非但不懼,竟主動請求盧芳,將他們調到最前沿的陣地上,一左一右,互為表裡,使得盧芳大為感動,稱讚二人是“大漢忠良”。

因為事關重大,隨、李不敢告知親信下屬,隻能私下經常碰頭商量,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雖然定了十二月朔日舉事,但具體什麼時辰,如何響應,魏軍怎麼來,對麵卻尚未通知他們。

和隨昱早就收受許多黃金不同,李興是後加入這個計劃的,隻得到了間接的口頭承諾,擔心更多一點:“若魏將隻是欲令吾二人先反盧芳,讓胡兵大亂,當如何是好?”

畢竟他們距離渾懷障還有三十裡距離,匈奴斥候隨時在兩軍之間遊走,任何一小隊魏軍出塞都瞞不過胡人的耳目。這種情況下,能讓魏軍利益最大化的打法,便是先讓匈奴、胡漢陷入內亂,再趁機出塞擊之。

若真如此,舉事的危險性將大增,打完後他們的部屬還能剩多少?

李興的猶豫,在十一月最後一天即將結束時,終於稍稍化解。

“水上來船了,從南方駛來!”夜色沉沉之際,有再河邊守備的吏卒來報。

沒錯,水上!

隨昱、李興恍然大悟,他們差點忘了,這條潺潺流淌的黃河,曾經是北地、朔方間最便捷的航道。

黃河在並州大地上畫了一個碩大的“幾”字形,其中從新秦中到朔方、五原是順流而下,早在漢武帝擊匈奴時,就利用船隻在河上運兵,絕梓道,梁北河。後來屯田邊塞,因為新秦中開發較好,每年都有些餘糧,於是便利用大河漕運轉運糧秣到下遊去,史稱“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少而軍糧足”。

最盛時,造船二百艘,一船載穀二千斛,從三月至九月,往返三次,可送六十萬斛,這不比從長安千裡迢迢載糧過去要方便?

隻是到了新莽時,漕運衰敗,近十五年間更是舟船絕跡,以至於他們都快忘了當初船楫風帆撐滿大河的盛況。退一步說,就算是漕運,也集中在春、夏、秋,冬日北風瑟瑟,不利於航行,所以二人才沒料到這點。

不過用兵和漕運不同,就算逆風,但順水而下,也多少有些速度,二人勒令營中不準聲張,更親自前去灘塗接應,卻見魏國船隻絡繹北上,為了保證夜航平穩,二船連為一舫,一舫可載二十人,百舫之兵直趨下遊而去——他們要抵達胡漢營地的最北端放火,這樣才能借助北風之力,燒起漫天大火!

見此情形,隨昱、李興再無疑慮,連夜通令營內校、吏集結,宣稱道:

“盧芳不過三水雜胡,冒稱漢家後裔,騙了吾等整整十年!”

“如今其身份披露,竟欲獻並土於匈奴,使吾等並州子弟,永為胡奴!棄衣冠而著胡服。”

二人將身上所穿匈奴式氈衣脫下,插在矛上點燃。

“聖天子在長安,車騎耿將軍戰無不勝,十二月朔日已至,吾等棄胡投魏,願為大魏之前銳,調轉戈矛,奮擊匈奴!”

……

當時間進入十二月朔望,火焰從南方十裡開外的胡漢營地燒起來時,統領聯軍的匈奴左穀蠡王立刻就知曉了。

“劉文伯的部將響應魏軍了?”

在稍稍猶豫後,左穀蠡王還打算派兵去救,但作為其副手的“右奧鞬王”攣鞮比卻勸阻了他。

“左穀蠡王,不救漢帝,會比救更好!”

這位攣鞮比地位可不一般,他的父親,正是上一代單於“孝單於鹹”,鹹漢名,之所以叫孝單於,是受王莽所封,老王莽喜歡吉利詞彙,後來還封了個“順單於”出來。

順單於是在長安做傀儡的,當然很順,孝單於卻不同,雖然他也在長安做過人質,卻腦後長了反骨,不但私自逃回匈奴,在經曆一係列複雜的鬥爭後繼承單於大位後,一邊收受王莽的“賜帛”,騙了不少黃金糧食,卻偏偏和新朝唱反調,正式宣布匈奴不再尊奉中原,踏出了獨立複興的第一步。

孝單於輿死後,他的長子比卻未能繼承,因為匈奴用的兄終弟及之製,作為呼韓邪的兒子,孝單於後麵還有兩個弟弟,於是比隻被新的單於封為“右奧鞬王”。

要是大家都守規矩也就算了,比是服從祖宗決定的,但新單於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卻不講武德,繼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將小弟定罪誅殺,又將兒子立為“左賢王”。

出了這檔子事後,攣鞮比頗為驚恐,生怕也被殘殺,幸好因為他比較年輕,又沒威望,單於暫時還放心,仍讓他掌管南邊八部,隻是又派了左穀蠡王和兩骨都侯來監領比的部眾。

攣鞮比的部族,也是這次出兵南方的主力,自然有一定話語權,見他反對救盧芳和胡漢軍隊,左穀蠡王頗為不解。

攣鞮比遂道:“劉文伯和大單於有密約,隻要胡能幫助他攻下隴右、關中,讓漢朝在長安重新建立,劉文伯就願意將北邊十六個適合畜牧的郡獻給大單於。”

“但左穀蠡王覺得,胡當真能夠進軍到長安麼?”

攣鞮比喜歡南方事務,對魏軍沒有輕視:“伊稚斜單於時,胡是百蠻大國,北州的引弓之民都聽號令,有控弦者三十萬,和漢朝大軍打了整整四十年後,人口暴減,能動用的騎兵不超過十萬,不但丟了西域,甚至還被丁零、烏桓這些過去的奴隸襲擊,最後一分為五,戰亂不止。還是我的祖父呼韓邪單於與漢朝講和,這才讓胡重新尊奉單於庭。”

“我的父親先單於去長安待過許多年,他回來後告訴我,中原雖然經過大亂,然而人口依然是胡的一百倍!能夠組織的軍隊,至少也是胡的十倍,好在王莽愚蠢,胡才能打贏了幾場仗。”

“如今魏國重新強盛,絕不是新朝能比,幾年前左穀蠡王幫助盧芳進攻新秦中,失敗,左賢王那邊,對並州、幽州的襲擾也越來越難。如今胡雖然重新強盛,但也不能和冒頓、伊稚斜時相比,連石嘴山、卑移山都無法越過,更彆說打到長安去了。”

所以攣鞮比覺得,大單於是糊塗了,為了根本無法實現的目標,讓匈奴人一直卷入這場戰爭,讓諸位名王部屬減少,太不明智了。

見左穀蠡王還在猶豫,他打了個簡單易懂的比方:“如果有牧主告訴左穀蠡王說,‘幫我將這群羊趕到北海去,隻要到了那裡,公羊生了小羊,就將其中十六頭羊送給你’。”

“真要耗費時間前往北海,會累死許多馬匹,而公羊永遠生不出小羊。”

“對這種人,隻能用胡最擅長的方法來解決。”

攣鞮比笑著提出一個方案:“因為大單於的關係,我們不好直接殺死牧主,搶走他的財務。可當前麵遇到一群搶掠者時,我們卻有機會拋下牧主,他的羊群,自然就歸了我們!”

左穀蠡王和右奧鞬王掌管南方諸部,相比於遙不可及的關中,難以攻克的新秦中,他們對盧芳手裡的朔方、五原、雲中反而更加垂涎一些。

左穀蠡王心動了,他也不想打這場仗啊!匈奴早不是兩百年前了,所謂複興,不過是一場回光返照,其內部撕裂嚴重,除了單於還想重鑄榮光,其他人都隻想保全實力,撿便宜的事積極,啃硬骨頭還是彆人去吧。

“大單於很重視這場戰爭,也很在意劉文伯的承諾,如果他質問起來,該怎麼回答?”

攣鞮比早就想好了對策:“隻要串通各部小王,答應事後瓜分劉文伯的地盤,眾人就能說一樣的話:劉文伯的部下起了異心,投降魏軍,不但殺死了盧芳,還想讓四萬胡騎也被困在這。”

“幸虧祁連神庇佑,左穀蠡王謹慎,這才能帶著所有人後撤,保住了單於庭的主力!非但沒有過錯,反而有大功勞啊!朔方、五原、雲中,都將歸左穀蠡王號令!”

左穀蠡王終於被說服了,對於盧芳再度派來求救的使者竟不再理會,下令所有匈奴胡騎,連夜輕裝撤離河畔營地,回朔方去!

而右奧鞬王比在離開前,又看了一眼南邊胡漢營地的火光與廝殺聲,他永遠忘不了幾個月前,由魏國皇帝第五倫所寫,再由大行令馮衍、繡衣衛輾轉想辦法送到他王庭的信:

“以兄弟言之,右賢王伊屠知牙斯乃呼韓邪單於少子,當立,竟招誅殺;以子言之,君前單於長子,君當立,不圖出路,恐遲早將遭單於毒手!”

魏國皇帝此言大有道理,他們有相同的敵人,當今匈奴單於,這次撤兵,是攣鞮比對信中遊說做出的第一次回應。

“是啊。”

攣鞮比心裡暗想道:“等到今單於死去,由我來成為新的‘呼韓邪單於’,有何不好?”

……

當天色大亮時,點了跑路天賦的匈奴人溜得一乾二淨。

而自相殘殺了一夜的胡漢軍閥們,也終於達成一致,爭先恐後地跟隨昱、李興二人做“華夏攘夷先鋒”,麵對姍姍來遲的魏軍,高呼“跟我來”,到處搜捕盧芳。

而盧芳,則是在沙漠邊緣被抓到的,他這位僭稱的大漢天子,一夜之間眾叛親離,連舔了十年的主子匈奴人,都忽然棄他而去,惶恐之下,隻剩下逃命求生的本能。

若是乘的是驢車、騾車,亦或是坐半截破船,說不定早跑了,隻是盧芳好死不死,騎了駱駝,被胡漢遊騎追上,一陣箭矢射來,駱駝倒下,將他也壓在了下麵。

而等盧芳被拖拽出來,一路被昔日的臣子們推攮到黃河邊時,車騎大將軍耿弇也抵達此處,正望著北邊從容撤走,連一頭羊都沒給他剩下的匈奴大軍,有些意猶未儘。

等隨昱、李興等人反複證明,被縛者就是盧芳賊子後,耿弇才曉有興致地走過來,打量渾身汙泥沙子,狼狽不堪的盧芳,他正被按在地上,臉貼著灘塗。

耿弇抽出第五倫所賜百煉名刀,將銳利的鋒刃貼在盧芳眼前,笑道:

“盧芳,聽傳聞說。”

“汝得漢家諸帝庇佑,有十二條命,十二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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