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兄弟(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1716 字 25天前

吳漢微末時,先做過捕盜看路的亭長,後來殺人潛逃幽州,又靠販馬和給人當保鏢維持生計,他打交道最多的,還是江湖俠客、販夫走卒,和這些人,吳漢很容易打成一片。

但與耿、馬這些士族世吏的同僚,他卻很難處到一塊。

吳漢尤其討厭跑到軍中來鍍金混資曆的官員子弟——第五倫重軍功,若是能在軍旅中有段經曆,日後做郎官時得到提拔和重用的機會就更多。這類人往往關係很硬,自視甚高,讀的兵法文章確實很多,張口時頭頭是道,但軍中的苦累危險,他們卻總是避而遠之。

故而吳漢總不太待見這類人,然而唯獨對耿廣,他卻一點毛病挑不出來:耿廣家教極好,性格也適合行伍,並且有誌氣從底層乾起,與胡虜交鋒時往往一馬當先。雖然吳漢與其兄相爭,但其實也相互心服,對耿廣談不上特彆優待,但至少是順眼的。

而對於前鋒偏將蒙澤來說,耿廣就如同左膀右臂一般,蒙澤甚至還預言說:“眼下是左丞相耿純、車騎將軍二人號為‘二耿’,他日這耿廣立功成名,必得陛下賞識重用,等到十年二十年後,我朝恐怕就是‘三耿’了!”

豈料短短一天後,耿廣就在戰鬥中受了重傷。

在前往殄北塞的路上,蒙澤告訴吳漢:“耿廣率一營追擊右賢王,以區區五百騎之眾,突入匈奴後隊。右賢王部見其人少,遂遣胡騎千人禦之,竟被耿廣以突騎衝開,更親自殺了一名射雕者。右賢王隻好增加人馬,再令三四千騎困之,耿廣與之鏖戰甚久,直到下吏與將軍陸續抵達,耿廣部已戰死十之五六,他也挨了射雕者的箭,受傷墜馬……”

戰場就在前方,這是一片紅柳沙丘,耿廣傷重無法挪動,隻好安置於此。此時天色已暗,眾人在這兒搭起了臨時營地讓傷兵休憩,耿廣的部下承受了最嚴重的損失,斷手破肚者不在少數,但他們或拄著枯木,或相互攙扶,聚集在一株古老的胡楊木周圍,遲遲不肯散去。

等吳漢分開圍在周邊的士卒後,這才看清了倚靠在那兒的耿廣,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席上,麵容一如往日般安靜,頭盔已被脫去,甲衣卻沒能取下,上麵遍布刀痕,許多甲葉在廝殺中掉落擊飛,使得胸腹位置防禦力大減,而一根近距離射出的利箭,就從這刁鑽的位置飛入其身體,深深紮了進去。

但這還不是致命傷,真是要命的,是在他墜馬後,有匈奴人衝過來,將一根細矛狠狠刺入耿廣體內!

“蒙偏將。”

“吳將軍。”

士卒們紛紛喊出二位主官的名字,耿廣這才緩緩睜開眼,他已經很難說話了,但第一時間問的,卻是戰事。

“吳將軍,抓到右賢王了麼?”

“河西百姓是否都已解救?”

“蒙偏將,殄北塞……是否已攻下?”

蒙澤連忙告訴他:“百姓已獲救,殄北塞已奪回,胡虜二三千人被俘,皆已斬殺於居延澤以北,至於右賢王,還是跑了。”

“可惜,可惜……”耿廣嘴裡念叨著可惜,目光看向了吳漢,這讓吳漢頗為難受,他仿佛有種感覺,若真失去耿廣,就算殺了那麼多胡人,但這一仗其實還是自己虧了。

而且,耿廣怎能如此完美?這些走關係混入軍中的世吏子弟,不應該見了血就麵露恐懼,貪生怕死麼?為何耿廣如今考慮的還不是自己和家人?吳漢有些錯愕。

但吳漢很快就明白,耿廣再優秀,也依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先前一直在強忍,但此刻,臉上卻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顫抖的手指著胸前的斷矛杆,吐著血沫子,用非常不英雄的哭腔說道:“吳將軍,我疼,撐不住了。”

這是真正的痛徹心扉啊,吳漢明白耿廣的意思,他的傷重到無法醫治,與其硬撐著受苦,還不如來個短痛!

這也是軍中慣例,應該給沒救的袍澤一個痛快,蒙澤顫抖著手正要應承,卻被吳漢止住了。

“我來,我親自送耿營正,他當得起。”

吳漢單膝蹲在耿廣身前,問他:“可有遺言?”

“有。”說道遺言,耿廣現在倒是想起自己,想起家人了,淚水從他臉上滑落,這麼長時間了,吳漢從沒見他哭過。

“還望吳……將軍能替耿廣帶話給兄長。”

“就說……阿廣做不成‘霍去病’了。”

“但兄長,一定要成為再破匈奴的‘衛青’啊!”

耿廣眼神有些渙散了,抬起頭,伸出手,仿佛是想再看著這他夢中出現過無數遍的草原大漠,摸一摸本要隨他踏破狼居胥山的坐騎,又或者,像小時候一樣,牽一牽長兄的手,想要追隨他一起前進。

兄長那偉岸的身影一直在前方,但耿廣,再也跟不上了!

吳漢熟練地將匕首推入耿廣懷中,乾淨利落,又將他軟軟的身體交給蒙澤,任由後者抱著耿廣,悲痛地乾嚎起來,而士卒們也在旁相繼抽泣。

吳漢卻頗為從容地轉身離開,隻是走到沒人的地方,抬起頭,但見這塞北絕域上空,滿天星鬥,璀璨奪目。

他仰頭望了許久,半響才揉了揉眼睛,罵道:

“這塞外的星辰,真亮!”

……

霍去病有一句名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據說這是漢武帝要賜霍去病家宅時,他的宣言。

但並非人人都能如此,雖然也有掃儘胡塵的誌向,可魏車騎大將軍耿弇卻格外重視家庭,作為家中長子,耿弇自己功成名就之餘,也在儘力提攜幾位弟弟:二弟、三弟作為郎官,既是人質,也在第五倫身邊混了個麵熟,如今都已外放,或做到了縣令,或在軍中參讚。

可偏偏是耿弇最喜歡的四弟耿廣,卻生了個倔強的性子,不知聽誰說了“名將起於行伍”的話,放著郎官不做,非跑去並州參軍。耿弇也拿他沒辦法,反正那邊多的是舊部故吏,明裡暗裡仍能幫上耿廣。

但就算有這層關係,耿廣在並州的表現,也足以讓耿弇驚愕——吳漢和耿廣雖然出征河西了,但當地也留下了不少官吏,耿弇帶著五萬中央軍抵達後,新秦中的官吏沒少對他誇讚耿廣。

“此子年少輕狂,成不了大器。”耿弇嘴上如此說,心裡卻很高興。

而就在大軍抵達新秦中後,耿弇也收到了來自家中的最新一封信。

“立冬日,廣妻生子耿恭,重十六斤八兩。”

漢斤隻相當於後世256克,這體重在新生兒裡是偏大的,看來頗為健康。

看了信後,耿弇嘴裡嘟囔著:“告訴我作甚?”心裡卻很是替弟弟高興,若是能出征立功,又做了父親,也算雙喜同至了,隻不知河西的保衛戰進行得如何了?吳漢打仗沒問題,但按照其作風,底下人死傷卻也不低。

然而耿弇很快就必須將家書,將對弟弟的擔憂思念丟在一旁了。

吳漢那邊還奇怪,為何匈奴右賢王撤退時作戰很不積極,而耿弇正好能告訴吳漢答案!

因為匈奴主力不在涼州,而在並州!

……

作為天下割據勢力裡的一員,盧芳勢力遠不如魏、蜀、吳,因為他所占據的半個並州不但地廣人稀,還在戰爭和匈奴劫掠下越發凋敝,戶口本就不充沛,盧芳底下各郡又各行其是,一盤散沙,自從幾年前襲擊新秦中失利後,胡漢就沒多少機動部隊了。

但“漢”沒有兵,盧芳背後的“胡”有啊!

十月底時,直屬於單於王庭的四萬餘騎,在匈奴幾位宗王率領下,浩浩蕩蕩南下,而盧芳也湊了三萬民夫雜兵緊隨其後。

為了說動匈奴單於出兵,盧芳可費儘了口舌,並在與公孫述“平分天下”協議的基礎上,也對匈奴許諾了巨大的好處。

因為盧芳娶了匈奴單於的女兒,對單於以兒自居,他是這麼說的:“父單於,此番魏國遭到西羌進攻,右賢王也進了河西,並州主力儘數調走,正是一舉奪取的好機會!甚至可以南叩安定,奪取蕭關!”

“兒本是安定郡三水縣人,後來被那第五倫驅走,這才來投父單於,兒身在朔方,心卻從沒離開過安定,往後都城要定在三水,進而收複關中,再定都長安!”

“到那時,這並州等地,本就是冒頓單於打下的山河,後來叫漢人侵奪,祖債孫還,這些土地,應當統統交給父單於!”

不止是要將漢武帝時開拓的疆土“還”回去,盧芳還打算將適合胡人放牧的地方也統統附贈!

“隻要父單於助兒入長安,拿下北方,兒一定會將割幽州、並州、涼州一共十六郡土地給父單於!”

這十六郡,乃是幽州之遼東、遼西、右北平、上穀;並州之代郡、雁門、定襄、雲中、五原、西河、朔方、北地,加上涼州的河西四郡。

“並許歲輸帛三萬匹,糧食百萬石!漢匈代代和親,永不絕好。”

匈奴單於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大概是被這優渥的條件打動,這才答應出大力。

然而就在盧芳帶匈奴主力順著黃河南下之際,卻也聽聞魏車騎大將軍耿伯昭入駐並州的消息,這場仗頓時變得不好打了。

但三軍已行,並州的民力也被征發到了極致,盧芳很清楚,若是認慫調頭回去,必為世人所笑,自己這脆弱的統治,也將土崩瓦解!

於是,盧芳隻能硬著頭皮,對匈奴左右大將,以及心懷鬼胎的並州各郡守誇口道:

“無事,朕有天命!”

盧芳頗為神棍地說道:“想當年,朕曾被新莽殺過兩次而不死,砍了兩次頭,隻剩下軀體,依然複生。這是因為,朕是劉姓正統子孫,受高皇帝、孝武皇帝等大漢曆代皇帝庇護,前漢有十二帝,而朕,也有十二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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