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睢水河,將睢陽(河南商丘)與沛郡首府相縣(安徽省淮北市)相連,此處地理位置不南不北,冬天也不太容易封凍,是梁楚要衝。隻可惜相縣在赤眉鬨騰時被燒,如今隻剩下殘垣斷壁,第五倫的“征吳”大本營,遂選擇落在同處睢水之畔的靈璧縣。
武德三年十一月初,第五倫剛在靈璧安頓下來,便收到了分彆來自曲阜、城陽的消息。
“繡衣直指使者劉盆子已促使孔氏、顏氏擊赤眉於曲阜,魯郡舉義歸魏。”
“此外,光祿大夫、大行令副丞伏隆親入莒城,說得張步歸順。”
看罷這兩個好消息,第五倫對麵前兩位負責外交與情報的臣子笑道:“此番東方之役,繡衣衛與大行令都立了大功啊。”
繡衣都尉張魚立刻應道:“是陛下慧眼識人,將劉盆子交給臣來調教,劉盆子身世及在赤眉軍中經曆,最適合潛入曲阜,其兄長又在南陽為官,兄弟互為人質,忠誠亦十分可靠,故臣大膽任用。”
這趟任務,若劉盆子失手被殺,那是他無能,張魚能報了此子在宛城告狀的過節。若有了功勞,則張魚又占了“用人得當”“不計前嫌”的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劉盆子的作為,確實超出了張魚的預期,按照信中的說法,劉盆子先散播謠言,說赤眉在前線戰敗,要殺光孔、顏兩氏,搶女人掠糧食逃上泰山——按照赤眉一貫做派,還真有可能,劉盆子自己便是最好的證據。一時間,曲阜著姓惶恐不已,劉盆子再一煽動,促使他們下定決心,提前舉事。
兩家振臂一呼後,曲阜人也紛紛加入,經過數日亂戰,將赤眉軍趕出了城郭。其他各縣紛紛響應,赤眉在魯郡長達一年半的統治,不出一旬就土崩瓦解,徐宣為了赤眉實現“王侯將相”而做的努力,果然毫無用處,他們到頭來還是沒有根的浮萍。
這些手段,張魚總覺得有自己的風範,劉盆子機敏聰慧,加上是桓譚的弟子,往後恐怕會繼續被皇帝重用,還是設法將他調離繡衣衛罷,以免搶了自己風頭……
“但他畢竟姓劉,其心必異啊。”張魚如此告訴自己,勿要有嫉妒之心,劉盆子的姓氏,限死了他的未來。
同樣是下屬立功,大行令馮衍就沒那麼高興了,伏隆按理說是他手下沒錯,但伏隆要家世有家世,要出身有出身——第一次文官會試第二名啊!他的奏疏一向直達天聽,越過馮衍直接聽從第五倫調遣。眼下老馮衍心裡雖不是滋味,但也隻能恭維地借著誇伏隆,讚一讚第五倫大膽起用新人……
“伏隆過去隻是以節操立名,今日再看,實有張騫、蘇武出使之才也。”
話語背後,馮衍也有種“後來者居上”的危機感,他親自奔走的成家、荊楚兩國,或成效不大,或有了進展卻被岑彭、張魚給破壞了。虧得伏隆隻說降了一郡,若張步帶著齊地七十二城歸順,那他這上司,往後可壓不住下屬,更得擔心哪天要讓賢嘍。
卻聽第五倫道:“赤眉殘部雖尚未甄滅,但後失老巢,在魯郡人人喊打,前有李忠、巨毋霸進剿,已如秋冬蚱蜢,跳竄不了多久。”
按照第五倫預想,徐宣和赤眉殘部最好的出路,大概還是回泰山繼續做盜寇……
“而海岱之地已門洞大開,耿伯昭及蓋延的騎兵,南下便暢通無阻!”
第五倫催了小耿多次,如今戰略意圖順利實現,魯地、海岱兩地,乃是主戰場的側翼,若兩地遲遲不下,這場“徐淮會戰”,第五倫還不敢放手去布置。
而今,他已再無後顧之憂!第五倫已在淮北集中了十萬之眾,加上耿、蓋二將,這場戰爭,魏軍的可用兵力,起碼是吳軍三倍!
第五倫心情頗好,給劉盆子、伏隆二人發去賞格賜金,是日還約上為他總領後勤的右丞相竇融,去靈璧附近看一看楚漢古戰場遺址。
一君一臣在親隨保護下,躍馬於睢水之側,按照當地向導的說法,這附近有一處低窪的沼澤,便是楚漢靈璧之戰的地點。
當時劉邦帶著五十六萬聯軍,在彭城被項羽打得大敗,漢軍南逃至靈璧,為楚軍追上半渡而擊,死者十餘萬,致使睢水為之不流。
如今滿河的壯觀屍山雖然看不到了,但馬兒在水畔刨土時,時不時就能踢到幾根死人骨頭,巡邏的士卒,也經常能拾取到式樣古樸、鏽跡斑斑的戈頭矛尖。
冬日的大河頗有些蕭瑟,抵達古戰場附近後,第五倫與竇融駐馬,他揮鞭指著周邊道:“當年予再揚子雲門下為弟子,借讀《太史公書》,看到漢高本紀時,有一事頗為不解。”
“彭城之戰,漢軍自西而來,為何戰敗後避楚軍鋒芒,卻偏往南跑?”
竇融連忙應道:“臣也迷惑。”皇帝對某件事表示不解時,千萬彆趕著當大聰明,你也得裝裝傻。
除非……皇帝非要逼問。
果然,第五倫笑道:“那周公今日可知緣由了?”
竇融應諾:“知矣,陛下令人繪製關東山川地圖,但見從梁地到彭城,若走東西直線,會被芒碭山阻隔。最方便的路,還是先沿睢水抵達靈璧,再往北直撲彭城之郊。”
他指著衛士背後的角弓做比喻:“若將睢陽和彭城連成一條直線,是為弓弦,那陛下的進軍路線,恰如彎曲的弓身。”
末了竇融又立刻道:“然孟子曾言,山坡間的小徑,常會被茅草堵塞,得有人持刀斧再走,才能重新劈斬出一條路。陛下便是為臣劈開茅塞之人啊!”
第五倫搖頭:“非也,為吾等頓開茅塞者,應是兩百年前初走此路的劉邦。”
“正因為靈璧是進攻彭城必經之地,也最方便轉運兵糧,劉邦最初襲擊彭城大勝,收得家眷後,便與糧秣一同放在靈璧,這才有了後來輕車逃命時,幾次將漢惠帝及魯元公主踹下車之事。”
第五倫樂嗬嗬地提起老劉家的窩囊事,旋即收斂笑容道:“但亦足見靈璧之重。此地西翼梁、宋,北控邳、徐,東限淮、泗,實乃舟車要會,戰守所資也。”
“既然海岱、魯地已無後患,予不日將帶十萬大軍進攻彭城,與耿伯昭彙合,右丞相則在後替予守好靈璧,不容有失。”
竇融應諾,類似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老竇融雖然許多年沒衝鋒陷陣了,但守後路卻頗為穩當。
然而縱然穩如竇融,聽到第五倫隻肯給他留一萬人時,也頗為驚愕,連忙請命道:“陛下,既然靈璧為我糧秣舟車集中之處,理當多留人馬守備,至少也得有兩萬方可無虞,如今兵少人寡,若劉秀冒險渡淮來襲……”
“靈璧隻放一萬兵卒,絕不多留,淮水以北各縣鄉皆已望風降魏,期間三四百裡旱地,水流也是自西北往東南流,吳軍又無騎兵,舟船則逆行,難道還能飛過來不成?”
第五倫卻固執己見,哪怕回到靈璧大本營,任憑其他謀臣、將校怎麼苦勸,說輕視糧倉守備是兵家大忌,他都執意如此。
“優勢在我,無妨。”
隻在下達完調兵遣將的命令後,第五倫才讓憂心忡忡竇融留下,對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這才讓竇周公茅塞頓開:
“周公勿慮,此誘敵之計也。”
“予不怕吳軍奇襲靈璧,此乃彼輩扭轉戰局唯一辦法。”
“怕的,是守卒太多,劉秀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