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開掛
想當初,第五倫聽說劉秀打了合肥之戰,於逍遙津以八千丹陽兵破淮南王李憲”十萬大軍“時,一度斥之為”開掛“。
其實他心裡,早就將劉秀視為“掛友”了。
然而在過去大半年時間裡,第五倫馬不停蹄,取崤函、下武關、占上黨、定太原、上洛陽,內安司隸,外攘匈奴。最後還動員十萬之師,花了四個月時間儘收河北,所到之處望風披靡,幽冀的二千石要麼起義要麼投誠,納頭便拜。
總計奪取了兩個半州,二十幾個郡,確實是太慢了。
而劉秀呢?何其速也!半年過去了,依然在淮南一隅之地打轉,對外幾乎沒做成任何事。
至於原因?自然是擴張太快,導致內外交困了。
每每想到在大爭之世,半載光陰就這樣被浪費,劉秀的“大司農”朱祐就扼腕歎息。
“誰能想到,淮南王李憲竟能憑區區一城,從夏入秋,死撐了整整四個月呢!”
李憲在廬江擔任二千石多年,有一定底蘊,雖然主力在合肥被殲滅,但他仍堅守老巢舒縣,深溝壁壘,將淮南王的旗幟多打了許久。劉秀隻能將江淮四郡兵三萬親征,多次挑戰。
李憲明明兵力不比劉秀少,卻記著吳王在合肥的戰神之姿,吸取教訓堅壁不出,就指望梁漢乾涉。
一直到臘月快結束時,城中食儘,李憲不得已突圍,劉秀乃親將兵攻之,斬李憲,遂奪取舒城,追及其黨與。
至此,從劉秀渡淮南下至此,前後經過一年半的征戰,終於儘平江淮地。
可這期間浪費的時間頗多,劉秀本就不多的兵力耗在舒縣,導致會稽、丹陽地區的山越趁機鬨事,威脅到了吳王的大後方,隻能遣將帶兵圍剿,山越頗為機動,不打縣城往林子裡一鑽,漢軍便無可奈何。
更要命的還是在外部:梁漢雖然也一堆弊病,但劉永這廝,放著中原的第五倫和赤眉不去打,竟玩起了劉姓內鬥來,他亦號稱“十萬”之眾,於正月初兵臨淮水。
才剛拿下舒城的劉秀驚聞此訊後,又得帶著一個冬天沒休整的疲敝之師奔赴北方,雙方雖還沒開打,但隔著淮河對峙,已是劍拔弩張。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吳會諸姓已經決定和吳王站在一起,因為他給這片土地帶來了庇護和穩定,淮南豪強也被劉秀寬厚的施政所感,願意稍稍提供些徒附協助。
朱祐此時便帶著數十條船隻,載運來自會稽的兵員,途中又運上廣陵郡的稻穀,沿著邗(hán)溝趕赴前線,一路抵達終點淮陰縣(今江蘇淮安)。
駐守這裡的是緘默少言的臨淮都尉,臧宮。朱祐才到淮陰,便發現這裡氣氛不同,比上次戒備緊張多了,臧宮便言簡意賅,告訴他一個噩耗。
“董王董憲從東海郡南下,泗水王投降於他,馬武將軍不得已撤了回來。”
朱祐一愣,旋即罵道:“好一個泗水王,去年被赤眉彆部所困,大王還派兵渡淮救過他,真是忘恩負義!”
作為江淮地區的小諸侯,泗水國隻轄三個縣,但地理位置卻頗為重要,乃是汴泗之衝,舟車之會。有泗水國在,作為吳軍糧食中轉樞紐的淮陰還能得到庇護,如今泗水國失,淮陰就暴露在敵軍視線之內!
隻是任朱祐如何罵泗水王,事情已經發生,對他而言:南北都是劉,投誰不是投?
“董憲有多少兵?”
“來自東海郡,或有三萬之眾。”
“劉永控製了關東最富庶之地,一郡能抵江淮數郡,麾下兵卒民夫,至少有六萬。”
“兩邊加一起,將近十萬,看來他不是號稱啊。”
梁軍起碼是吳軍的三倍,這讓朱祐憂心忡忡。
但也有好消息:那些在梁園裡訓練出來的關東舟師很菜,數次嘗試渡過淮水,都被見識過大江風浪的吳軍舟船打得落花流水。
吳王的水軍都尉是瓜田李——這個先前還心心念念要背叛劉秀的江湖盜賊,如今已經對劉秀徹底歸心。一艘艘艨艟撐著像極了補丁的硬帆,遊弋在淮河上,水軍無敵於天下,這是江東人的尊嚴所在。
梁軍暫時過不來就好,朱祐遂繼續押送兵、糧向西,過淮泗口,抵達劉秀大營所在的盱眙(xūyí)城。
盱眙曾經是楚懷王的都城,如今也是臨淮郡南遷後的新首府,軍營布於城外沿水地帶,士卒仍未從淮南鏖戰的疲倦中緩過來,就又卷入了一場以少地多的戰爭中,怨言可不少。
但令朱祐奇怪的是,路上得了劉秀急令,要他將生力軍和糧食先留在城南,不得入營。
等朱祐進城後才得知,劉秀正在接見“建世皇帝”劉永的使者!
朱祐立刻前往郡府,守門的將軍和親衛認得他,沒人阻攔,一直進到靠近廳堂的地方,卻看到馮異、王常、傅俊、馬成等人都在外等著。
待朱祐走近門邊時,便能聽到使者那一口夾雜著梁地口音的尖銳雅言,趾高氣揚!
“建世皇帝控有兗、徐、豫、青之地,三分天下有其一,兵屯二十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淮北。再取淮南吳會之地,易如反掌。”
這是誇張,劉永吹噓的地盤,大半都是名義上歸附與他,算不得數。
“然而聖天子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業。故而令我來此,隻願大王幸勿觀望,速速回音!”
好話歹話都讓使者說了,劉秀卻十分謙和地說道:“先時更始皇帝不知所蹤,秀身為監國,故君既然尚在,一時不敢侍奉二主……”
而現在劉玄已經被證實,是跑到了荊南之地,這家夥居然還靠著綠林殘兵,從鄂地進軍,拿下了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也是奇跡。本來這對劉秀而言不是好消息,卻成了婉拒梁漢的借口。
使者卻加大了音量:“劉玄不配為帝,建世皇帝已將他廢黜,大王勿要再有顧慮。”
“先前,大王回書說,兄弟鬩牆,外禦其辱,願與皇帝同擊赤眉,這沒錯。但既然是一家人,就有大小尊卑之分,總得先分清楚,才能一致對付國敵。按照輩分,皇帝願尊稱大王一聲‘皇叔’,可大王至今尚未對建世皇帝稱臣,這成何體統?”
“大王不必多疑,如歸附,則改封為越王,大王雖然退出江淮,卻能保吳會民安,除了江東三郡外,皇帝甚至連荊南四郡、交州九郡,都能封給大王,容君劃江而封!”
這是慷他人之慨啊!此言聽得門口眾人麵麵相覷,有人義憤填膺,有人卻鬆了口氣,因為隨著綠漢倒台,不乏有人覺得,漢室不可複興,魏倫不可卒除。
以江東的人力物力,麵對強大的梁漢、赤眉,北伐確實不易,倒不如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
上個月,鄧禹不也提議說“淮南將定,暫不可擊梁漢,臣乞先西取荊南,而聯鄧奉、楚黎,據襄陽以蹙赤眉”,被吳王采納,帶著數千人馬去江夏了麼?
如今淮南地區,李憲的殘黨依然在作亂,吳軍疲敝,恐怕難敵梁軍,倒不如棄而退保江東穩妥些。
但關鍵還在於劉秀的態度,在沉吟已久後,劉秀終於說話了。
“使者此言有理。”
“秀不日將北上相見,與建世皇帝,立君臣之禮!”
……
“大王!”
使者才剛被馮異引導離開,堵在後門旁聽的眾將就憤慨地衝入廳堂中,發泄自己的不解。
一直對劉秀忠心耿耿的傅俊脾氣暴躁,最先開口:“大王,吾等南渡北站,哪有未戰先降的事?在合肥時,李憲自稱有十萬大軍,不也被大王橫掃殆儘麼?如今劉永號稱擁兵翻倍又如何,怕他作甚!大王可是在昆陽,擊敗新莽三十萬大軍的!”
朱祐也上前表達了自己的不解:“大王,吾等滯留梁城,前途無望時,大王亦不曾頹唐,而有起龍之誌;後來在淮北遭難,陳俊死義,大王亦帶著眾人南渡淮水,最終打下了一片基業。”
“如今劉永雖眾,但遠道而來,不服水土;我軍雖疲敝,然多是江淮土著,擅長舟船,尚有淮水天險,大可一戰!而若是滿足以退保江東,哪怕真得到了荊南及交州,也將永遠失去進取中原,複興漢室的機會!大王忘了昔日之誌了麼?”
而護軍都尉馬成說的話就直白多了:“我沒讀過書,但一直是希望大王稱帝,說白了,吾等拋家眷棄親戚,跑到東南來跟隨大王奔走戰鬥,就是為了攀龍鱗、附鳳翼,成功得誌,享受富貴,往後殺回南陽去。可大王非但不稱帝,卻還要向劉永稱臣,我恐怕眾人失望,會各自離散,大眾一散,就難以複合了!”
而綠林渠帥,曾與景丹戰於潼塬的王常還以為劉秀在顧慮:”大王莫非是不願同室操戈,故欲退讓?”
他說起劉秀心中一直的痛來:“大王難道忘了,王兄劉伯升在定帝位時退了一步,自此便一直不能名正言順,最終被劉玄逼走的教訓?”
“孤沒忘。”
劉秀在傅俊、朱祐說話時一直是笑而不答,等到馬成的直白之言時苦笑了一下,等王常說完後,麵容嚴肅,才有了第一個回答。
“不論是誌向還是家兄覆轍,孤怎麼可能忘記呢?”
而這個時候,馮異也回來了,這位劉秀最信任的將軍向吳王稟報:“大王,劉永使者路過營壘,從碼頭渡水,已看到了營中虛實。”
什麼虛實?朱祐立刻想起,劉秀故意讓自己將生力軍和糧食藏在城南,營中儘是老弱病殘,以及一個個空倉……這確實符合劉永料定劉秀才結束淮南戰事,軍民疲乏的情況。
劉秀頷首:“使者神情如何?”
馮異心細,應道:“麵不改色,但心中暗喜,頻頻矚目,腳步也輕快了,臣還看到他上舟後笑了一下,鬆了口氣。”
劉秀拊掌:“如此,就能讓劉永更加認定,孤欲求和罷戰,讓出淮南了!”
眾人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示敵以弱,虛與委蛇,大王這莫非是要……
“沒錯!”
劉秀昂然扶劍起曰:“先前,孤令鄧禹將兵西擊江夏,就是想避開與劉永對抗,希望諸劉放下恩怨,先一致對外。”
“但劉永不顧善意,嫉賢妒能,放著臨近國敵不擊,卻憂心孤與他爭奪漢帝之位、關東之地,竟悍然南寇,使得親者痛,仇者快。”
“既然劉永先不仁,就不能怪孤不義,江淮之地,乃是無數將士血汗所取,孤一寸都不會放棄,當與之決一血戰,陣前相見!”
劉秀掃視眾人,笑道:“孤不是說了麼?願與劉永,立君臣之禮!”
“但可沒說,究竟孰為臣,孰為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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