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易姓(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2645 字 25天前

  第404章易姓

  昨天的白鯉魚味道不錯,沒有濃烈的土腥味,應該是豪強自家池塘園囿裡出現的異類,甚至可能就是觀賞之用,臨時撈上來客串祥瑞。

  而第五倫自孟津前往城郭這一路上,但見沿途裡閭多為丘墟,本該秋收的農田裡蔫蔫地長著些許莊稼,地裡的農戶大多麵有菜色,對過路的軍隊畏之如虎。

  洛陽比去年的長安更慘:長安人交了好運,第五倫和劉伯升,這應該是各路軍閥裡軍紀數一數二的軍隊了,第五倫為了清空太倉,給京師百姓發過幾個月的糧食,甚至還放任他們進王莽宮殿裡零元購。

  劉伯升手下魚龍混雜,雖遜色不少,但好歹尚有底線,寧可賣前漢林苑宮室,也不公然搶掠民戶。

  相比之下,洛陽就遇人不淑了,司隸校尉竇融早來了半個月,向第五倫稟報了本地簡略情況。

  “自新莽覆滅後,先是淪為新軍殘部和綠林軍的戰場,被劉玄派到河洛的諸王,多是綠林山大盜出身,搶掠起來毫不留情,從富戶、中家到平民都遭了殃。”

  是啊那段時間洛陽混亂不堪,連特地來投漢的老儒都遭了毒手……

  更要命的是,綠林的山大王們還經常調換,短短一年內,洛陽換了三位諸侯來鎮守,他們各有派係、軍隊,走的往往將洛陽狠狠洗劫一番,新來的也得嘗嘗甜頭。

  第五倫聽得直搖頭:“如此做派,難怪洛陽的天,比河內高了三尺。”

  竇融沒聽明白這暗喻,第五倫隻道:“每來一個諸侯,便刮一尺地皮,三次之後,天豈不就平白高了三尺?”

  “大王比喻得當。”竇融繼續道:“王匡等將乃山林草寇,連賦稅都不知如何收,而最後一任鄭王劉賜倒是知曉,按照漢製收十一稅。”

  “十一稅,這麼低?”第五倫都驚了,稅就是租子,連他都收到四成,這鄭王怎如此良心。

  可真正精彩的還在後麵,竇融搖頭:“十一稅是不多,但這劉賜為了湊糧守住弘農,明明才更始二年,他竟已將田賦糧秣、苛捐雜稅,收到了更始二十年!”

  第五倫驚呆了,還可以這麼玩?王莽時若是國庫不足,就搞“訾稅”,也就是對天下人征財產稅,已經十分露骨遭狠,豈料綠林更勝一籌!

  虧得是他給了新朝最後一擊,不然亡在這樣的對手手裡,老王莽死不瞑目啊。

  笑完後,第五倫又對洛陽人感到可憐,等進入洛陽城郭後,他發現這裡與長安區彆極大:長安政治色彩濃厚,城市主體是各種宮殿。但洛陽則多是市坊裡閭,雖然城市更狹小些,但實際容納的人口卻遠超長安。

  但禦車行駛在洛陽街頭,卻感受不到過去一千年的繁華,隻有凋敝落魄。

  “餘記得,洛陽一城,在新室時,便足有十萬之眾!”

  洛陽已經超過了臨淄、長安,堪稱人口第一大城,逼近五十萬大關,那現在呢?

  竇融也隻是粗略算了一下,隻道:“如今恐怕不足三萬戶。”

  銳減了十之六七啊!才短短兩年的戰爭,就讓城市裡二三十萬人消失。儘管直接喪命的是少數,更多人是發現亂世裡城市中活不下去,相繼出奔而走,半數想辦法渡河跑去河內,其餘則往周邊山區散去,也有被綠林所擄的。

  這就導致,單以洛陽城論,需要賑濟的人口沒有想象中多,第五倫決定給他們一條活路。

  “洛陽人在周時就善於賈貨,自漢以來,先有桑弘羊,後來又出過師史這樣以運輸業起家的巨賈,轉轂百數,各郡國甚至還修建了‘洛陽街’。又有大商人張長叔、薛子,訾產萬萬。”

  然而這些巨賈家族,都被綠林一鍋端了,這也是綠林在各地統治迅速崩潰的原因:赤眉還知道團結底層,梁漢還明白拉攏大族,但綠林呢?除了南陽之外,他們每到一處,便把高層、底層同時得罪了。

  “沒有幾年,洛陽的商業無法恢複,暫時還是以工代賑的老法子。”

  經曆過長安的經驗,這種事魏國官吏已經駕輕就熟,第五倫令河內馮勤開始向南輸送糧船,募好民夫後,再讓軍隊帶他們去洛陽周邊的關隘,不少地方需要修複加固。

  “都說師之所處,荊棘生焉,但餘希望,魏軍所到之處,並非如此。”

  第五倫不能保證他的軍隊秋毫無犯,但至少暫時沒有屠城等集體作惡發生,而軍隊那麼多人吃穿嚼用,也是一筆大生意。

  將吏們管吃管住,隻額外發點布匹,怎麼花是他們自己的事。

  “餘雖然隻把洛陽當做河內的外屏,但還是希望,能稍稍恢複幾分元氣。”

  第五倫的“行宮”是現成的,就在洛陽城南,此處有一片宮殿式樣的建築,卻是王莽時令大司空王邑等人來營建的宗廟、社稷、郊兆。

  儒生對洛陽這天下之中一直有某種情結,覺得長安偏霸,洛陽才是推行王道的好地方,所以王莽效仿周朝,以洛陽為新室東都,為了證明上天也覺得這樣對,還搞出了一個“玄龍石文”的祥瑞,說什麼“定帝德,國洛陽”……

  總之洛陽的宮室框架便是王莽搭起來的,如今卻便宜了第五倫,少不得又要對王巨君說一聲:“謝謝啊!”

  第五倫得在洛陽待幾日,接見本地豪強士人,吸納一批進入體製,將河南太守、洛陽令的班子搭起來。

  司隸校尉竇融卻向第五倫請辭:“臣願先往東方,為大王監督修繕虎牢關,順便……”

  他作揖道:“臣也想以公謀私,去成皋祭奠一位故人。”

  第五倫知道竇融要去祭誰:“司隸校尉且去,餘在洛陽待數日,便要前往偃師縣。”

  “此番東來,餘也得了王祖父叮囑,要去祭奠一人啊!”

  ……

  虎牢和成皋,其實可以視為一處,距離頗近,無非是關和城的關係、

  前者是得名於周穆王時在此關過老虎,後者則取山嶺高矗瀕臨黃河之義。

  虎牢關北麵臨於大河,湍流就在關下數十丈高的山腳處滾滾刷溜而過

  ,嵩山餘脈橫亙於南,哪怕是官道,也得越嶺穿溝。登高細視,西向出口多岐,東向暢向氾水兩岸台地。兩邊嶺崖高聳,嶺間孔道東西伸延,地形和函穀關、潼關很像,皆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處。

  成皋城也修在山梁伾上,絕岸峻周,光丘梁就高四十許丈,城垣更像是它的女牆,此處最著名的戰績,就是攔住了西楚霸王的腳步,維持了楚漢均勢。

  竇融沿著崎嶇不平的道路入城,經曆過一連串的戰爭和易主後,城池破損嚴重。而他要在此祭奠的人,自然是昆陽戰神、新朝大司空王邑。

  “司隸校尉,打聽過了,王邑便是死在這糧倉廢墟裡,聽說是自焚。”

  竇融看著一年多前燒毀的黑漆漆廢墟,隻擺下了一案幾的菜,外加一壺酒,唏噓道:“王公,竇融來看你了。”

  王邑不但是竇融妹妹的丈夫,也是竇融的舉主、上司,十多年前,他便追隨其征討叛逆,一起參與了新室的肇造。

  這之後竇融仕途多蒙其提攜。

  隻可惜,在昆陽時,大司空對他產生了誤會,竟將竇融囚禁,可這也沒能改變昆陽大敗的局麵,三十萬人灰飛煙滅,竇融脫身西逃投靠第五倫,王邑則窘迫地退到這,在京師已陷的情況下,又堅守了洛陽、成皋數月之久,可縱有山河之險,卻擋不住人心淪喪,眾叛親離。

  而王邑最後做的事,便是將成皋積糧一把火燒了。他的屍骸也一起化為灰燼,竇融連墳塚都沒法給他立一個。

  “如今才短短一年,形勢卻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昔日困死王公的綠林,四分五裂,幾近覆滅。”

  亂世就是這樣,各方勢力匆匆登場,又因為各自原因落敗退場,竇融隻希望,第五倫能笑到最後。

  竇融坐在廢墟前,說一句,就將酒往地上澆一點,自己再飲半盅,他酒量一般,竟自個喝醉了,這數年,當真將世上興旺看了個飽。

  最後隻帶著一點悲傷道:“廉丹戰死成昌時,新室尚在,王莽還能給他一個‘果公’的諡號。”

  “而大司空卻連諡號及諸侯之葬都不能享受。”

  竇融倒酒,才發現壺中已儘,隻拎著壺走入廢墟中,捧起夾雜著碳灰的土壤,將它們塞入瓶內,權當王邑的骨灰也在裡頭了。

  “往後,融會帶著大司空同行。”

  “你我都是敗軍之將,但融卻有機會看到魏王有朝一日嗎,徹底覆滅諸漢,擊敗劉秀!”

  ……

  而與此同時,第五倫也抵達洛陽、成皋之間的偃師縣,在當地人指引下,找到了一座荒蕪無人的野塚。

  荒塚臨山,不仔細找還瞧不見,秋風吹得黃草芊芊搖曳。牧兒的歌謠響在黃昏之後,猶似昔日的悲歌薤露。

  但今日,這墳塚卻迎來了高光,魏王親臨,官吏兵卒千數隨行。

  荒塚規格不算小,但已經被破壞得夠嗆,有幾個很明顯的盜洞,裡頭的陪葬品恐怕蕩然無存了。

  洛陽著姓、本地豪右都戰戰兢兢,唯恐魏王一怒之下,要將周邊幾十裡範圍內的人統統問罪!

  但沒事,第五倫也不生氣,隻讓人將洞堵死,往後留一支兵在此看著即可。

  誰讓此墳冒了青煙,出了有出息的子孫呢?

  這正是田橫墓,當初田橫正是在即將抵達洛陽時自儘,漢高皇帝敬其性情,派兩千名士卒,以諸侯之禮葬於斯。而田橫同行的門客竟也隨之自殉,就葬在一左一右,東方海島上自殺的五百壯士就沒機會葬到此處了。

  此乃病榻上的第五霸所托,讓第五倫來祭奠祖先一番,剛好正式給田橫追諡,諡為“齊武壯王”。

  剛從關中抵達此處的宗正第八矯念著王祖父托他代筆的祭文,諸如“田王之高節,賓客慕義而從橫死,豈非至勇”之類……

  第五倫神情肅穆,心裡卻在跟田橫說悄悄話:“我雖然占汝子孫身體,但也在長安漢高廟旁邊給你立了廟,叫你和劉邦做了鄰居,也算仁至義儘了。”

  祭文念罷後,樂師們奏起《薤露》《蒿裡》來,等“薤上露,何易晞”的樂聲奏罷,氣氛剛剛好,第八矯遂適時向第五倫下拜,提出了作為宗正的本分建議。

  “大王,昔日齊武壯王死後,其宗族被漢帝一分為八,遷往關中,以遷徙前後順序,遂有第五、第八等姓,有羞辱分治之意。”

  “如今大王舉義兵,滅新室,掃清關中,席卷司隸,萬姓傾心,四方仰德。”

  “而漢家禍亂天下,以至中原肝腦塗地,大王吊民伐罪。古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不宜再以劉氏所蔑之字為姓,而當複舊姓!”

  ”複舊姓“,這是第八矯在第五倫稱王後就提出的建議,順便讓第八到第一的各個宗室也跟著一起恢複。

  這確實是第五倫一直在考慮的事,如今趁著祭奠田橫,條件也成熟了。

  不過,他不打算姓田,叫田倫。

  第五倫遂道:“古人雲不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處不可久,不行不可複。”

  “古齊國已亡,昔日田氏已經分,便再不可複。”

  第五倫不打算走任何回頭路,也不會給宗族、朝臣這樣的機會,路要越走越寬,而不是家族自娛自樂的狹窄小圈子,至於像王莽那樣,從舜帝以後的姚、陳、田等姓裡亂找親戚更是不可取。

  人,還是得向前看!

  第五倫早就想好了,名不會改變,但姓就用前世的姓!

  就好像他的狀態,古人的身體,裝著後世的魂靈一樣。也好提醒越來越習慣這個時代,沉迷於某種角色的自己,不要忘了,你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第五倫在田橫墓前,掃視眾人,宣布道:

  “餘欲易姓為……”

  “伍!”

  ……

  PS:為方便閱讀,書裡還是“第五倫”,其餘角色也不會變。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