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2014 字 25天前

劉伯升關閉了宮室,長安城的管理交給帶路黨,故五威司命府的孔仁及蕭言等前漢遺少來管,自己住在營中,與士卒同甘苦。

今日其大帳掀起,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鄧晨滿臉慍色地追上前人,拉著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斥責道:

“來君叔啊來君叔,我喚你來,是欲同勸伯升,勿要孤注一擲進攻渭北,方才你為何反讚同伯升之策呢?”

鄧晨當真肺都要氣炸了,劉伯升素來剛愎自用不聽勸也就罷了,來歙(xī)頗有見識,怎也跟著他一起胡鬨?

“偉卿。”來歙與鄧晨都是新野大姓,相互間亦有姻親,笑道:“此番卻是伯升決斷得對,若聽了你的話,徐徐圖之,拖到入冬甚至來年,才是壞了大事!”

鄧晨更不高興了,但來歙讓他來到長安北邊橫門的陰影下避著八月底的太陽,笑道:“偉卿甚少離開南陽,更未去過函穀和漢中罷?”

鄧晨確實很少離開南陽,而來歙相反,生性喜歡遊曆,不但往來於長安宛城間,甚至連漢中、洛陽都去過。

來歙說道:“劉嘉在漢中,王常在弘農,二人皆與伯升兄弟相善不假,但兩地皆非富庶之地,多山而少農田,加上這兩年時局紛亂,兩郡皆淪為戰場,說不定彼輩自己都缺糧食,安能有餘糧助吾等?”

“就算有,漢中北來,有許多條穀道,但褒斜道在右扶風,為隗氏隴右騎監視。吾等能控製的,不過是子午穀、儻駱道兩條,道路狹窄,翻山越嶺,人走尚且難,更何況糧食?”

弘農也一樣,雖然舊函穀關拆了,但華山崤函天險仍在,道路隻容一車之行,就算王常有本事從河南、陳留的綠林渠帥那搞到糧食送來,第五倫隻需要派千餘人阻攔,便能斷絕道路。

來歙戳破了鄧晨的期盼:彆指望再有外援,這趟入關,隻能靠他們自己!

“更始絕不可能派來援兵,拖得越久,對吾等越不利。”

來歙看得很明白,此番更始讓伯升來關中,用意不良,不予太多兵卒,隻讓他帶本部六千人馬,其餘都是沿途收的降兵或流寇。這樣的兵他也帶過,一旦散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而若是按照更始意圖,去擊西漢,仰攻隴阪,必使第五倫與西漢聯手,夾擊我軍。”

鄧晨恍然大悟:“難怪當初文叔來信,勸伯升勿要請求入關,而去徇南方江淮之地,那才是生路!而照君叔之言,進關中,儼然是一條死路!”

這是第五倫給後來者設的陷阱。

“若是退出去……”

這念頭才剛剛從鄧晨心中閃過,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伯升不會退,也不能退啊!”

一旦退出去,那劉伯升連帶他們,就徹底完了,當初是你力請入關,若是站不住腳撤回去,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劉玄和綠林渠帥們也能以此為借口,解除劉伯升的兵權,到時就是真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世人皆言秦漢皆興於關中,如今已然成了困龍之地。”

來歙這些天在渭南轉了一圈,亦有此感,關中雖號稱天府,但沒了渭北之糧,渭南就隻剩下一個爛攤子,豪強們態度叵測,龐大的人口不能為你所用,反而成了拖累。

“可吾等如今,卻得將死路,走成生路!”

劉伯升還真說對了,孤注一擲打渭北,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來歙分析道:“第五倫本心是欲驅吾等去與隴右交鋒,他好坐收漁利,但局麵卻偏離其籌劃。隴右隗氏謹慎,不來爭長安,吾等未必會如他期盼的打起來,第五倫更不會想到……”

來歙哈哈笑道:“兩位漢帝,劉嬰和劉玄,確實不能並立。”

“但隗氏和劉伯升,卻可以兩存!”

……

與鄧晨達成共識後,來歙與他複入劉伯升帳中陳說厲害,擊渭北的大方略不變,但細節卻得改改,愣愣地直接渡渭進攻太過於冒險,需要稍稍周旋。

比如,解除已經在右扶風一帶窺探形勢的隴右良家子騎的威脅。

“新莽還未覆滅時,我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在武功一帶抓住俘虜,他說隗囂如今正在陳倉!我願替將軍去見之!”

來歙自告奮勇,說起自己與隗囂的交情來,隗季孟好遊俠,與他喝過幾頓酒:“此人仁厚猶豫,必不願與我力戰,反而樂見將軍攻渭北,與第五倫兩傷。”

他需要破壞第五倫與隗氏脆弱的盟約,給己方贏得進攻時間。

來歙道:“我願得奉將軍威命,開以丹青之信,說以利害,囂必束手而觀兩方成敗。”

劉伯升頷首,劉玄容不下西漢的元統皇帝,簡直是不可共戴天,但他們不一樣。眾人當初本就是希望劉伯升做皇帝,劉玄是什麼東西?如今咎待解決的問題是在關中落腳,該談就談,反正也不指望身後有援。

以他們的實力,對付第五倫都勉強,若是再加上隴右,就更加被動,遂準了來歙的提議。

鄧晨受到來歙的啟發,如今也積極地查遺補缺:“伯升,吾等與第五倫,亦不宜一開始便喊打喊殺,將軍不是曾收得其師嚴伯石兵書及隨身之物麼?不如遣使給第五倫送去,順便提出吾等想要向他購糧。”

來歙立刻打斷了他:“偉卿,我知道這是欲麻痹第五倫,但這借口太過粗糙,黃金、糧食、布匹、工匠,儘在彼手,吾等拿什麼購?”

“不如改成借糧。”

糧是肯定借不到的,就是要表現出己方不欲與渭北開戰。

“總歸得先派人去談談,讓第五倫以為,我軍一如他所預料,欲西向進攻陳倉,取當地糧食,以圖隴右!”

“派誰去?”

劉伯升看向眾人:“岑彭如何?”

岑彭在宛城投降,被劉伯升帶在身邊,他很看中岑彭的才乾,平日裡經常讓岑彭出入營帳,詢問兵略,甚至準許他帶劍進來,也不設防。鄧晨勸了幾次,劉伯升都一笑置之,他從來都是如此。

倒是岑彭頗受感動,雖然沒有實權,也不掌兵,但還是傾力相助。

鄧晨對岑彭還是頗為提防的,提出派去的,必須是自己人。

“不如讓陰識去。”他提了一個人選,帳內頓時默然,劉伯升和來歙麵麵相覷,都明白了鄧晨的苦心。

因為劉秀的未婚妻陰麗華,尚在第五倫處。

鄧晨的愛妻死在了小長安之戰,三個女兒多虧劉秀拚死相救才得生還。他一直念著妻弟的好,感慨自己的不幸之餘,也希望劉秀不要有遺憾。雖然劉秀如今另娶馬氏為妻,但他了解文叔,肯定記掛著陰麗華,若能順手要回來,也是一樁好事。

計策已定,眾人分頭行事。

“十天,君叔,我隻等你十天。”

劉伯升送來歙和陰識離開,與來歙作彆時,約定了時限。他們是拖不起的一方,雖然劉伯升和鄧晨相互唱和,連嚇帶勸讓迎接自己的渭南豪強出了點糧,但連一個月都不夠吃,若逼要再多……他們或許就轉頭與第五倫暗通款曲了。

“既然不能依靠統治長安和渭南來贏得戰爭。”

“那就隻能反過來,先贏得戰爭!”

……

陰識是陰麗華的異母兄,他先前在昆陽參加完劉秀與馬氏的婚禮後,得了馮異點播,帶著數百陰氏徒附,匆匆來追劉伯升,在武關堪堪趕上,被任命為校尉。

和綠林草莽不同,劉伯升兄弟倆身邊的朋黨,有一個算一個,都頗有背景,祖上皆是高官大族,陰氏雖沒出過二千石,但耐不住錢多,陰識靠家裡砸錢成為太學生,在長安居住數載,對關中並不陌生。

昔日作為橋梁的渭水,如今卻猶如一條界線,三座渭橋在第五倫顛覆新莽時被北軍燒毀,過河必須坐小舟,舟楫都被收了,漁民漕船也絕跡,陰識光找船就花了小半天,渡過去時對麵放哨的遊騎早早發現了他,用弩箭遠遠瞄著。

陰識非得舉起“五”字旗,同時將兵器扔進水中,來表明自己的使者身份。

這之後,他的旅途是蒙著眼睛,在顛簸的車上渡過的,然後被帶到一處鄉邑,安置在一間屋子裡,窗戶被封了,看不到外麵情形,隻知道天已經黑了,算算距離,應該不是櫟陽,而是五陵。

“不是陽陵,就是長陵。”

陰識已經和負責的官吏表明了自己的來意,然而一直在這屋子裡被晾了整整兩天,一直到陰識已經極為不耐的時候,第五倫才不緊不慢召見了他。

“陰次伯?”

第五倫看著麵前這位儀態端莊的使者,陰識是個美男子,模樣和陰麗華還有些像:說來奇怪,第五倫也見過陰麗華的同母弟陰興,卻與她全然不似。

“外臣此來,是奉大司空之命,將故新納言大將軍嚴公隨身之物,交還大王。”

陰識獻上的嚴尤佩劍,第五倫讓人收了交上來。

第五倫與第一位老師揚雄羈絆較深,不止是他對弟子的愛護,以及相信自己是“天下之士”的期盼讓第五倫深受感動,也因為一年多在宣明裡朝夕相處,有了感情。

對嚴尤差了點,雖有師徒之名,但傳道授業較少,更多是借書給第五倫看。

但當第五倫抽出劍後,尚能感覺到上頭留下的血腥味,忍不住鼻子一酸。

嚴尤是個儒將,佩劍從不殺人。想到老師就是用它結束了自己的人生,為一個不值得付出性命的王朝殉葬,第五感到無比難受。

“伯石公,宛城之敗,非汝之過也。”

第五倫心裡是記恨劉伯升的,但嘴上卻歎息道:“大司空有心了,我素與文叔相善,先前卻未能結識其兄,真是可惜。”

“來而不往非禮也。”他一副十分大方的樣子,就在陰識以為第五倫要回贈點什麼的時候,他卻笑道:

“常安,就是我的禮物!”

“我已讓出渭南,將宮室完好無損留給大司空,表明誠意,相信大司空,以及見到了。”

第五倫也不管什麼慍怒了,既然要惡心對麵,就索性惡心到底吧!

陰識心中腹誹,此人果然奸猾,古人有買櫝還珠,如果說取走珠子留下木櫝是“完好無損”的話,那第五倫高興就好。

“不想渭南豪強及宵小假傳吾令,劫掠宮室,竟至府庫成了丘墟,真是可歎。”

殺師之恨,地緣上的衝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凡此種種,做朋友是不可能了,第五倫一邊積極準備戰爭,他的手下隨時能打劉伯升一個半渡而擊,但對陰識提出的“借糧”,居然也一口答應下來!

“我這就立刻籌備,還望將軍能派一位將軍,帶人渡渭來取。”

陰識也知道這是幌子,雙方都在說鬼話,此番北來,他真正想完成的事,其實隻有一樁:將妹妹,帶回去!

壓住心裡的激動,雖然陰氏乃竇融等人所破,但最初蠱惑父親加入造反的是他,妹妹也是因此緣故被擄走的,這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還望大王能將吾妹釋放。”

“次伯對我的誤會很深啊!”

第五倫搖頭道:“陰氏淑女身在渭北,安然無恙。在這是客,不是人質……但倫隻望,投桃報李,大司空也能將一位久在綠林做客的故人,也送回來。”

陰識一愣:“大王指的是……”

“岑彭。”

第五倫沒有忘記這位老朋友:“次伯下次若能將岑君然帶來,君妹,便可隨你渡河南歸!”

……

PS:明天的更新在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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