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戰鼓鳴響,第五倫將旗之所指,中軍萬人氣勢如虹,殺氣騰騰,矛刀並舉,人人爭進。
在冷兵器時代,這樣的進攻確實難以招架,縱是田況陣壘森嚴,弩矢弓箭如蝗,也未能阻止來敵,前排幾個本欲去將西翼第七彪部截為兩段的部曲倉促結陣,像是受到大浪撲擊的沙堡,瞬間即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然第五倫雖欲“亂拳打死老師傅”,但田況的指揮確實了得,明明人數劣勢,士氣劣勢,卻在短暫的慌亂後,硬是靠著後方堅實的陣地,頂住了對麵的猛攻。
雙方前陣已經混戰在一塊,第五倫的兵卒如同群蟻圍攻蛾子般,擁著結圓陣的田況軍進攻。
“頂住,古人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田況知道,這種萬歲衝鋒的士氣隻能持續一會,等身旁袍澤受傷、鮮血四濺、開膛破肚,沒經曆過慘烈廝殺的士卒就會清醒歸來,在沒有良好秩序的情況下各自而退。
但雙方在甲兵上不存在差距,田況之兵也多是臨時征募,稱不上天下強軍,隻勉強和第五倫在魏地練的精銳差不多,一時間陷入了苦戰中。第七彪所帶的鄉黨宗族部曲數千人,也在距離田況大旗一裡的地方停滯不前,為其死士所阻,衝不動了。
當戰場陷入僵局時,就看雙方各自的預備的部隊了,田況預備隊幾儘,隻在溝渠邊留了一千人,持長矛待命。他們防備的對象,自然就是先前不戰而“退”,現在眼看戰鬥開打,開始重新集結,來到龍首渠邊遊弋的越騎營了。
越騎營騎兵近千,徒卒兩千,成了第五倫的機動力量,成重終於等來了命令,要他從側翼再渡龍首渠,襲擾田況後方。
越騎營裝備不可謂不精良,騎士幾乎人人著甲,用的是最好的環首刀、鐵馬戟,馬匹皆是關中園囿所養良駒,甚至有披掛具裝的重騎,跑起來數百兜鍪上飄灑著紅纓,賞心悅目。
步卒也披甲率極高,但他們打起仗來卻全然不似新兵們那般驍勇無畏,往龍首渠裡下腳時縮頭縮腦,對麵射了一陣箭矢,才紮了幾根到劄甲上,有人就立刻退了回來,捂著箭杆,讓它們不要掉下來,高呼道:“我受重傷了!”
非得成重三令五申,才硬著頭皮重新組織進攻,持盾頂著箭矢靠近龍首渠西岸,卻再度被田況安排的士卒用長矛給頂了回來,靠前的不肯前,靠後的居然在退,或許是六月的水有點微涼。
步卒如此,在軍中一向是人上人的騎兵就更不得了了,千餘人在龍首渠邊駐馬排排站定,借口步兵沒占據有利位置,死活不肯渡過去。就隔著渠水持弩射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射聲營呢!但射程又不及對麵,有的人甚至連箭都射不到岸上,單純浪費弩矢。
就在越騎營發揮特長劃水之際,戰局開始朝第五倫一方發生了偏斜,正麵的萬歲衝鋒還是起了作用,田況布置的小陣接連被克,加上第七彪率眾不斷往裡拱,導致西翼深深地凹陷了一大塊,又帶動了中央的敗勢。
而就在此時,第五倫大軍後方,一支三四千人的生力軍也恰好趕到,卻是昨日解決了商顏山井渠死士伏兵後,景丹率眾抵達!
景丹繞了遠路,欲從戰場西側的洛水畔繞過去,抄田況後路,一旦他們加入,這場仗田況幾乎是必敗無疑。
“若如此,越騎營一功未立,定遭申飭。”底下人不急,成重急啊。
這時候他卻注意到,東方也有煙塵,一支人數不過一二千的軍隊正在朝戰場趕來,頂頭打著臨時縫的五字旗幟。
“事先軍議,不知有這麼一支援軍啊,且是從東而來。”
實在是形跡可疑,而此時戰場塵土揚起,隔著七八裡地看不到第五倫的旗幟,消息難以及時溝通,眼看對方來勢洶洶,即將加入戰場,成重遂做出了判斷:“田況一向詭計多端,定是他派人假扮!”
眼看勝利在望,越騎營再不表現就沒機會了,成重惡向膽邊生,既然龍首渠衝不過去,打這支陣容雜亂,疲憊不堪的散兵不在話下吧?
他立刻下達命令,使腿已經站麻的越騎營調轉馬頭。
“阻截敵軍援兵,我輩之任也!”
“衝!”
打陣列井然的田況,越騎營唯唯諾諾,可對潰兵逃卒,他們卻一下子神氣起來,嗷嗷叫著以菱形陣殺出,揮舞著環刀,挺著戈矛,跑過一裡地後,猛地加速,朝那批人衝去!
對麵目瞪口呆,派出遊騎搖著五字旗高呼:“自己人!”
“是竇融將軍,特來投第五公!”
這不喊還好,一喊就更坐實了他們確實是“王師”。
成重猶豫了一下,但下令停步已經晚了,越騎營就喜歡追亡逐北,他們馬速極快,眨眼間呼嘯而至,殺入雜亂難以抵抗的“敵軍“中。
倒黴的竇融,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越騎營殺進了自己軍中,這可都是他趕了一千多裡路,沿途辛辛苦苦拉攏的潰兵逃卒,想以此加大自己的份量,此刻卻被越騎營衝得七零八落,忍不住破口大罵:
“好豎子!不識汝公麼?”
……
臨晉戰局並未因越騎營的“誤傷友軍”發生扭轉,第五倫畢竟人多出對方三倍,經過兩個時辰艱苦鏖戰,終於拔除掉了田況軍的外圍陣壘,一點一點的向前蠶食,隨著景丹加入,更對剩下的步卒形成了包抄之勢。
田況數次嘗試組織反擊,但隻將太過急躁向前的第七彪擊退,因為越騎營未按照第五倫的命令渡過龍首渠加入占據,包抄終究沒能變成包圍,使得田況有機會帶著一二千殘兵敗卒退入臨晉城中。
但大多數兵卒卻被困在了城外,士氣徹底垮掉,他們多是本地人,眼下情形也隻能棄械投降。
第五倫縱馬走過戰場,嚴格來說這場仗打的並不順利,一鼓作氣未能實現,反而被田況拖住,多虧了人數多,以三敵一才勉強贏了。縱觀地上,許多頭裹黃巾的士卒倒在地上,多是在拉鋸戰中被田況軍的弩、矛所殺傷,第五倫隻隨便看了幾處,隻覺得己方傷亡比田況軍還要大!這就是無秩序衝鋒帶來的惡果。
但兵卒們的士氣卻比開打前更加旺盛,他們不知道戰局的全貌,不知道期間好幾處陣列有潰退崩塌的危險,多虧萬脩押住了陣腳。
“士心可用。”
這些新兵經過此戰錘煉,必將與過去大不相同,他們缺的,隻是時間。
“拿下河西後,隻要給我半年,甚至是三個月安寧,讓他們脫產訓練,來年開春,必將成為不遜於魏地的強軍!”
第五倫也想指揮猶如臂使,而不是老是跟對方比爛,承受麾下帶給你的種種“驚喜”。
而整個戰局中,第七彪驍勇無畏,萬脩指揮前陣穩如磐石,景丹解決了身後之敵還能趕來會戰,都表現不錯,最讓第五倫不滿的就是越騎營!
“三軍皆應受賞,唯獨越騎營不可。”
第五倫心裡窩著火,他已經很照顧越騎營,不讓他們擔任攻堅,隻要求襲擊敵軍側翼,可三千人麵對田況千餘人的陣列,以及一條淺淺的龍首渠,居然長達一個時辰毫無進展!
這支軍隊和數年前護送他南下去接王莽庶子王興等人的驕兵悍將並無變化,投降第五倫後,甚至連那股驕悍之氣都沒了,隻剩下慫和混日子。
越騎營確實是問題很大,不在於甲兵,不在於訓練,也不能簡單歸結於士氣,而是……
”思想出了問題!“
第五倫原本想通過成重掌握這支自己唯一的騎兵,可現在看來,得換一位將領,把這群慫兵好好收拾收拾了。
“或是景丹,或是小耿,皆在上穀帶過騎兵,惡人當由惡人磨,還是耿伯昭最合適。”
打臨晉之戰前,第五倫要擔心太倚仗耿弇會導致勢力內派係失衡,但此戰之後,萬脩、景丹、第七彪皆克獲,將大功萬脩,讓他做將軍,景丹、第七彪升偏將軍,彆人也無話可說。
第五倫讓萬脩、景丹組織對臨晉的圍攻,此城得速取,趕在士氣懈怠前一舉拿下。
而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第五倫打了“×”的越騎營校尉成重,則喜滋滋地來報功:“明公,我軍擊潰敵援兵數千人,斬首數百!”
援兵?第五倫十分懷疑:“可知敵援兵來自河東還是關東,為首將帥是何人?”
這下成重卻支支吾吾,隻說不知,他的手下告知,說酷似竇融者已被他們追殺,死於亂軍之中,倒不如讓這件事將錯就錯,就此揭過去。
但竇周公命大,棄了袍服甲胄,好不容易從越騎營刀下逃生,在戰場外圍繞了一大圈後,旁人都勸他:“既然第五倫派人來擊將軍,此處不留,吾等去往他處!”
比如河東的大司徒王尋?竇融搖了搖頭,終於還是帶著殘部和負責第五倫後軍的景丹接上了頭,順利投降,來到臨晉城前第五倫將旗下。
竇融抵達時,第五倫正在吃飯,他已經餓了大半天,吃的很急,滿口塞著粟米和菜葉。邊嚼還邊聽萬脩說著臨晉城防的詳情,忽然聽朱弟來報,說竇周公自東方至,先是一愣,立刻起身就推開營房出來。
卻見昔日與他齊名的竇融,如今卻惶惶如喪家之犬,衣衫不整,冠也掉了,滿臉的灰土泥巴,可憐巴巴地跪在地上頓首:“昆陽敗將竇融,無處可去,來投奔第五公了!”
第五倫立刻將故意含在口裡的飯食吐了,一抹嘴巴,上前扶起竇融:“昔日周公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遂得天下之賢人。”
“而今日,我則是吐哺而得‘周公’也!”
……
成重受到召喚,重新來到第五倫大帳時,一進門就看到竇融坐於賓位上,他心裡咯噔一下,看來竇融沒死,遂故作驚訝:
“波水大將軍不是在昆陽麼?怎在此處。”
第五倫冷笑道:“怎麼,成校尉,汝剛衝了周公的軍陣,現在就不認識了?”
成重更詫異了,隻跺腳道:“那竟是竇將軍的兵?我還以為是田況之計……”
他心裡很慌,今日越騎營的表現已經極其糟糕,加上此事,如今竇融眼看是要成為座上賓的,這該如何是好?
而竇融看成重,自然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被衝時還破口大罵的竇周公,此刻卻滿臉恭謙敦厚,竟主動勸已經勃然動怒的第五倫道:
“此事也不能怪成校尉,是竇融有誤,我雖有心收攏昆陽敗卒,千裡迢迢趕來為將軍助陣,卻未能提前派人通報,實在是大謬,故而才被友軍誤傷。”
“將軍萬不可因竇融區區一初至降將,而責罰成校尉,寒了軍中諸士之心,竇融萬死難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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